藝術 × 零售：漫步在創作與日常的交叉路口
板橋435藝術聚落（以下簡稱435）2025年度主題策展以「藝術 times 零售」（Everyday Goods, Everyday Art）為題，與小北百貨合作推出多位駐村藝術家的聯展《你買的我都拿來做藝術》及期間限定的「藝術商店」計畫，於10月9日至31日在435藝文特區展出。聯動展覽《今日購物清單》（Todayrsquos Shopping Contingency）則於小北百貨板橋中正店同步開展，展期至11月16日。
板橋435藝術聚落與小北百貨合作，以「藝術 times 零售」為題於園區中展出多位駐村藝術家的聯展及期間限定的「藝術商店」計畫，展期2025.10.09 - 10.31。攝影 / 廖文瑄，圖 /板橋435藝文特區提供。
推薦路線：435－中正路433巷－小北百貨
兩個展場僅相隔兩百多公尺，中正路433巷成為藝術與零售生態之間的過渡帶。若時間充裕，建議從小北百貨開始，離開前不妨順手買杯咖啡，或在賣場中尋找藝術家與策展人在入口影片中所推薦的商品，帶著飲料與零食步行前往435園區。若接近閉館時段，則可先從435藝文特區開始，畢竟小北百貨全年無休24小時營業，選在非尖峰時段來觀展，也別有一番風味。
小北百貨板橋中正店展出《今日購物清單》，展期2025.10.09 - 11.16。圖片左側的電視中，正播放著藝術家介紹「個人推薦商品」的影片。攝影 / 潘怡安，圖 /板橋435藝文特區提供。
是誰的《今日購物清單》？
在小北百貨中正店展出的《今日購物清單》由策展人蔡明岳策畫，參展藝術家包括簡詩翰、潘怡安、李瑜芳、高登輝與林祐聖。這些藝術家的創作同時亦於435園區展出。
簡詩翰在作品〈這就是一本型錄〉中以變裝皇后「漢娜」（Hannah Monina）的身份現身，扮演期間限定代言人。在其中一組照片中，她以洗衣網、洗衣球、馬桶刷與曬衣夾等廉價製品自製服飾與配件，將日常物件轉化為誇張的造型。透過「變裝」（Drag）的形式，直接地介入「代言」這件事本身，反思廣告代言在激發大眾消費慾望的同時，對商品本身附加的想像，讓「代言人」成為被表演與批判的對象。
簡詩翰〈這就是一本型錄〉在小北百貨板橋中正店的展出紀錄照。創作者以其變裝皇后漢娜的身份，化身為品牌的「期間限定代言人」拍攝六組造型，以商品廣告的方式散佈於商場中。攝影 / 潘怡安，圖 /板橋435藝文特區提供。
林祐聖延續在2019年開始的〈便利商店戒斷協會〉計畫，在〈當便利成為一種單位〉中開發出穿戴式CVU（Convenience as Unit）測量裝置，以量化的數據分析讓人們意識到「便利」的代價。在這次的展出中小北百貨成為測量的對象，作品的批判焦點也從「對便利商店的上癮」轉向「對便利性本身的反思」。相較於便利商店，五金百貨的密度與大眾造訪的頻率都較低。雖然作品核心仍是「反便利」的，但相比起「白盒子」內的展呈形式，在小北百貨的展示脈絡中，批判的力道在現場被稀釋。展示盒內精密的機械和上方懸掛的量表布條，就像現場放置的協會貼紙，以標語的形式出現，反而使人意識到「反思」與「批判」的姿態本身，也可能面臨被商品化的困境。
圖為林祐聖〈當便利成為一種單位〉在小北百貨中的展呈記錄。作品中的機械像是賣場當期的主打電器般展示。攝影 / 潘怡安，圖 /板橋435藝文特區提供。
李瑜芳〈家常便飯〉在燈飾區與捕蝶網之間的層架邊，藝術家以光遮出盆景花卉與蝴蝶圖案，在日用百貨之中開啟一個重新觀看日常的窗口。一旁可翻閱的小型檔案記錄著她對道路上窗花紋路的觀察，並以數字貼紙編號為這些日常中的自然符號進行歸檔展示。只是，後方的商品與貨架讓視線難以聚焦在這些輕量的檔案上，也進一步揭示出藝術介入零售場域的難題，即在符號爆炸、視覺競逐的空間裡，微小的觀察如何被看見？
高登輝挑選小北百貨的商品作為靜物畫教學影片中的描繪物，映像管電視提供影像復古質地與量塊體感，以防災用品作為選件邏輯，其中一幅是現場亦有販售的壓克力顏料組，也是藝術家繪畫的材料之一［1］。這些靜物畫作在平靜中預示危機，卻也代表準備與自救的可能。正如那金句般的作品名稱〈不為模模糊糊的未來擔憂，只為清清楚楚的現在努力〉所示，在災難與救贖之間的懸置狀態，我們無法預知哪一方會先抵達，而當下的實踐即是一種抵抗。
圖為高登輝〈不為模模糊糊的未來擔憂，只為清清楚楚的現在努力〉作品局部。在小北百貨的貨架上，藝術家以映像管電視播放自製的靜物畫教學影片，片中所繪製的畫作成品，亦在賣場各處展出。攝影 / 潘怡安，圖 /板橋435藝文特區提供。
潘怡安〈深處〉以商品組裝成多部動力裝置，將人們對物件的注意力從功能性轉移至物件的造型與重量上。作品以「反展示」的佈置思維被安放於層架陰暗處與非主要的觀看視角中，以無目的且近乎隱微的運動，來抵抗四周明亮快速的生產節奏。
除了實體作品外，「找我劇場」以聲音導覽的形式參與，觀眾需在現場找到那些被安置在各處的QR Code戴上耳機聆聽這場「秘密導覽」。聲音文本以周遭物件為隱喻，揭示人類在消費過程中對穩定與掌控的渴望。耳機中的聲音輕柔而緩慢，與賣場廣播高昂的促銷語調形成明顯的速差，前者提醒你「慢慢來」，後者則催促「馬上行動」，在被商品包圍的現實裡，欲望的創造與滿足往往由外部力量所驅動，而這樣的速差正是當代人所經歷的分裂節奏。
找我劇場的作品在小北百貨中以聲音導覽的形式參與，圖中的觀眾正在掃描現場的QR Code，聆聽作品中的「非官方導覽」。攝影 / 潘怡安，圖 /板橋435藝文特區提供。
這份清單來自一群異想天開、對消費文化懷有疑慮，並以誤用為樂的人。跟著這份購物清單所創造出的速差，讓我們能重新凝視五金百貨與生活之間的關係，這樣的視角讓藝術重新回到生產鏈的現場，回到那些看似普通卻深刻的相遇，回到貨架、倉庫與工具之間，在快速交易的節奏之間，安插入幾段來自深處的呢喃、名言佳句或外星警訊。
那或許是藝術品在零售世界中的位置，它不屬於任何類別，卻有影響著整個系統的頻率的潛力。
「你買的我都拿來做藝術！」藝術與零售的多重關係
435園區內展出的《你買的我都拿來做藝術》，既像是一句創作宣言，也是一種自我揭露。小北百貨提供每位參展駐村藝術家7,000元取貨額度作為創作材料，如何回應現成商品體系也成為創作者必須處理的問題，有人試圖進入消費體系，有人將其作為實驗對象或是拍攝場景，因五金百貨在不同藝術家的創作過程中扮演著不同角色，而產生多種關係組合。
鍾佳陵〈咻、蹦、裂縫（爆龍出現）〉將影像投影於由紙箱拼組而成的大型曲面上，材質呼應原先的恐龍裝結構。不過紙箱材質也讓影像顯色略顯黯淡，現場各材料與影像之間以一種拼貼的方式被組裝起來，紙箱上的廣告印刷、提貨單與手作痕跡使觀者意識到影像背後的載體與佈展條件，也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作品的感官體驗。
圖為鍾佳陵〈咻、蹦、裂縫（爆龍出現）〉中貼於紙箱投影幕上的提貨單。小北百貨提供每位參展駐村藝術家7,000元的材料取貨額度。攝影 / 廖文瑄，圖 /板橋435藝文特區提供。
同樣以百貨為材料來源，周學涵〈方便〉以商品包裝為主要素材，透過切割與重組堆疊出品牌名稱字樣。李瑜芳〈城市花園〉則將建築圖紋轉印於廚房紙巾上，再以衣架與曬衣夾攤掛成曲線。前者以雕塑與裝置的形式，透過「去除」與「重組」的方式，揭示消費行為的重複性，後者以採集與繪畫營造日常的柔性空間。兩者皆試圖以消費物件來喚起觀者對微小日常感知的重新體認。
圖為李瑜芳〈城市花園〉作品局部。藝術家將建築圖紋轉印於廚房紙巾上，再以衣架與曬衣夾掛起，藉由繪畫載體的轉換，喚起觀者對日常中微小事物的感知。攝影 / 廖文瑄，圖 /板橋435藝文特區提供。
謝騆瑜的〈工具蟹與一位清潔工之死〉則透過虛構夜班清潔員的故事，將都市中「剩餘」與「廢棄」的事物神格化為蟹型神祇，以小北百貨作為其行為與錄像的場景。讓零售空間轉化為帶有神話氣息的異化場域，不過文本中潮濕陰暗的地下停車場與實際明亮的賣場之間存在落差，某種程度削弱了文本原先的感官張力。
圖為謝騆瑜〈工具蟹與一位清潔工之死〉展場一角。藝術家透過虛構文本與行為的錄像記錄，將小北百貨轉化為帶有神話氣息的異化場域。攝影 / 廖文瑄，圖 /板橋435藝文特區提供。
潘怡安〈深處〉在435園區中以錄像形式展出，從物件視角拍攝顧客與層架空間。視角的轉換使觀者的身體感知在兩個場域之間往返游移，暗示了小北百貨中動力裝置的位置，也反轉觀看的方向，讓原本被凝視的「物」成為能觀看的主體，在觀看當下建立起兩個場域間的連結。
圖為潘怡安〈深處〉在435園區展場的展場一角。435園區展示了多部錄像，影像內容為藝術家從小北百貨中動力裝置的位置看向賣場走道的畫面，透過影像中的視角轉換，來反轉單向的觀看模式，並連結起兩個展覽場域。攝影 / 廖文瑄，圖 /板橋435藝文特區提供。
「藝術商店」都在賣什麼？
離開435之前別忘了到園區內期間限定的「藝術商店」計畫逛逛，展間內燈光明亮，入口右側擺放購物籃與推車，層架布置近似傳統雜貨店或福利社，保留一種以功能為主的樸實與親切感。觀眾與作品之間伸手可及，層架上交錯陳列著藝術作品、零食、泡麵、文具與各式日用品，館方以徵件方式選入進駐藝術家與設計團隊的小型作品，這些作品尺寸小、易於展示、攜帶與收藏。
圖為435園區內期間限定的「藝術商店」計畫展場一景。館方以徵件方式選入進駐藝術家、設計工作室與表演藝術團隊的小型作品，配合園區10.18 - 10.19舉行的「開放工作室」活動，反映出藝術聚落與創作者之間的合作關係。攝影 / 廖文瑄，圖 /板橋435藝文特區提供。
然而，這一切僅是偽裝。藝術商店不販賣商品，而是提供作品的另類觀看體驗，這些駐村藝術家的創作宛如園區的「自有品牌」，佔據展場中醒目的「黃金陳列區」。選件作品除了考量園區親子客群的特性，也作為觀眾日後參與「開放工作室」活動，選擇拜訪藝術家的參考樣本，反映出藝術聚落與創作者之間特殊的合作關係。
高登輝的靜物畫教學影片系列也在藝術商店中展出，在美術術科教學中，從最基礎的構圖、描繪對象的選擇與呈現方式，都涉及這種「選件與陳列的政治」。商店的走道上放置著畫中的靜物、佈展工具以及剩料，這些物品被堆疊成形似雕塑的團塊，上方的藝術家名牌與所在位置標示出它們的作品身份，讓日常物件暫離原先的理解脈絡，正是這張「藝術名牌」的其中一個效果，最後，如同作品名稱〈結果什麼都沒搞清楚，就要結束了〉［2］所發出的感嘆，從「清楚」到「不清楚」，正因那些被去功能化的物件，反而讓人意識到行動背後的複雜性，進而展現出潛藏於日常的創造能量。
圖為高登輝〈結果什麼都沒搞清楚，就要結束了〉作品局部。藝術家將影片中的靜物以及佈展工具堆疊成形似雕塑的團塊，上方的藝術家名牌與場域特性，共同塑造出這個「剩料團塊」的作品身份。攝影 / 廖文瑄，圖 /板橋435藝文特區提供。
「藝術 times 零售」作為具體創作生態的隱喻
「藝術 times 零售」中的「藝術」不是指一種抽象的美學概念，而是435藝術聚落本身，一個以駐村合作為基礎的創作生態。「零售」則是園區旁的小北百貨中正店，它長期支撐著435藝術聚落的創作者們，從工具採買、日常補給到靈感觸發，其早已是435藝術生態的一部分。
連接雙邊的「times」，既是交會（intersection），也是一種碰撞（collision）的可能，它象徵著藝術與零售兩個系統之間的真實接觸，讓創作與日常場景的依附關係被顯影，也讓零售場域在凝視中轉化為激發創作潛能的場所。
綜觀三個子題場域，可以發現這次計畫的看點並不僅止於作品本身的形式結果。真正被凸顯的，是藝術創作的過程，以及創作的現實條件。而小北百貨在此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它不只是展覽的合作單位，更是一個象徵性的材料供應商與創作靈感的來源，藝術家將作品置入這個充滿符號競技的場域，使得原本「白盒子」所追求的中性展示被重新檢視。因此，「藝術 times 零售」不僅是兩機構間的合作成果，對於藝術家與藝術場域本身都是一種對自身創作與營運生態的綜合檢視。
註釋
［1］藝術家用小北百貨中的商品作為繪畫的材料，以水泥漆混合壓克力顏料並繪製於瓦愣紙上。
［2］這個作品名稱可能出自德國導演文middot溫德斯（Wim Wenders）所執導的電影《我的完美日常》中，一位罹癌之人所發出的感嘆，「世上有太多我不懂的事了，結果什麼都沒搞清楚，就要結束了」。
林亞岑介紹
寫作、創作也策展，近期主要關注於藝術跨域評論的書寫，同時以主題性策展及跨域合作計畫作為創作方法，探討個體在當代生活的不安與衝突感。習慣將多種媒介並置討論，興趣是用各種奇怪的角度看作品。目前為藝術團體介力屋（leverage studio）的成員。
展覽資訊
《藝術 times 零售》
｜展覽執行｜板橋435藝文特區團隊
｜「你買的我都拿來做藝術」參展藝術家│李瑜芳、周學涵、林祐聖、高登輝、潘怡安、謝騆瑜、鍾佳陵、簡詩翰
｜「藝術商店」參展藝術家│十一百造、找我劇場、李彥蓁、李瑜芳、林祐聖、莊喬媞、郭奕庭、潘怡安、蔡慧盈、鄧宇絜、龍阿水、謝騆瑜、簡詩翰
｜展覽日期｜2025.10.09－10.31
｜展覽地點｜板橋435藝文特區
｜展覽地址｜新北市板橋區中正路435號
｜主辦單位｜新北市政府文化局 板橋435藝文特區
《今日購物清單》
｜策展人｜蔡明岳
｜參展藝術家│李瑜芳、林祐聖、高登輝、潘怡安、簡詩翰
｜非官方導覽｜找我劇場
｜展覽日期｜2025.10.09－11.16
｜展覽地點｜小北百貨板橋中正店
｜展覽地址｜新北市板橋區中正路332號B1
｜主辦單位｜両天工作室
｜贊助單位｜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
｜合作單位｜小北百貨、435藝術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