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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

「在臺北,人們聽到的事物都不算,只有看見的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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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05月05日04:20 • 發布於 04月29日01:40 • Readmoo閱讀最前線
「在臺北,人們聽到的事物都不算,只有看見的才是真的。」

文/劉思坊

「所以,學校廁所到底有沒有蛇?」水晶夫人問我。

「大概沒有吧。我從頭到尾都沒有看見蛇。」我說。

「不過妳聽到蛇的聲音了?」

「我是聽到了,但聽到又怎麼樣?我最終還是沒有看見蛇。」

其實,我對這個話題已經感覺到厭煩了。所有的人都覺得不可能有蛇,因此我也開始檢討自己:沒看到的東西,好像本來就不應該認為它存在。

「這麼說來,在這個叫臺北的地方,人們聽到的事物都不算,只有看見的才是真的。」水晶夫人下了這個結論,她的語調充滿挑釁意味,彷彿並不認同這樣的想法。她繼續說:「這真是太奇怪了,難道在你們的世界裡,聲音是沒有意義的嗎?聽到雷聲不能代表將要下雨嗎?

「若沒有真的看到雨,或是被雨水打溼了頭,就不算真的下雨吧。難道在你們的馬雅世界,沒有那種只打雷卻不下雨的日子嗎?」不知為何,當水晶開始出現比較的語氣,我就想為我所在的世界辯護。我是沒去過古代馬雅世界啦,但我就是不能接受水晶那種挑毛病的語氣。

「總之,如果那天我是看見蛇,而不是聽見蛇,事情就不一樣了。沒有人會認為我說謊。」我想快速結束這個話題。

「那如果只有妳看見,其他人都沒看見呢?這樣算不算有蛇?『看見』真的有這麼重要嗎?難道你們那個世界的人,都沒有其他感官嗎?」水晶夫人繼續說,似乎完全沒發現我已經失去了耐心。

「媽啊,這件事其實一點都不重要。」我感覺自己脖子正在發燙,有股熱流從體內冒出來,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字字像火焰般從熔岩裡爆出來:「我說過了,我現在真的不在意到底有沒有蛇。再說,我越想越不可能,我的學校在臺北市市中心,正前方還是仁愛路耶!臺北市很繁華、很文明,怎麼可能出現這種可怕的動物?但什麼是繁華富裕的生活,這妳一定不知道吧。我們要買什麼就有什麼,要吃什麼就有什麼,到處都是高樓大廈,街上車水馬龍。哎,妳知道車子是什麼嗎?就是一種四個輪子的盒子,我只要打開門,坐進去,車子就會在馬路上快速跑起來,咻一下就到達我的目的地,一定比你們騎馬還要快多了。喔對了,你們騎馬嗎?你們那裡有像仁愛路那樣又寬又直的大道嗎?」

我越說越快,一心只想贏,說到最後根本已超出我原本想說的話。等我停下來,水晶夫人那方已經完全安靜下來,她彷彿融入了身後那一片黑暗的岩石裡。

我不知道車子是什麼,我也不知道輪子是什麼。但我記得,那條通往宮殿的白色石灰岩大道。我也記得,從我居住的村莊一直往北走,將會抵達人聲鼎沸的城市。

天剛破曉的時候,大道上已經出現了三三兩兩的小販,他們把要販售的商品放在背後的藤簍裡,用帶子在額頭前固定住,就這樣用頭拉著重物往前走。這些人一邊聊著村裡發生的大小事,一邊沿著大道往山坡上的市集裡前進。沿途他們經過無數的民房,傳來炊煙與玉米的氣味。原本在房子前繞著圈追跑的小孩,看見小販後,便站在路邊傻傻地笑著,等著小販往路邊丟出幾塊橡膠糖。

我也往市集去。我的包袱裡帶著母親編織的吊床。她編織的床網格細密,繩子堅韌無比,品質極佳。但母親最近又有了新想法,她把繩網染成了藍色。村莊的夜裡,據說有兩隻巨大的紫鳥在村裡盤旋,牠們停在熟睡的孩子旁,從胃裡吐出劇毒汁液,再從孩子的嘴裡灌進去,等到孩子失去了氣息,牠們便開始朵頤孩子鮮嫩的肥肉。奇怪的是,身著藍衣的孩子都能逃過一劫,村莊因此流傳「大紫鳥畏懼藍色」一說。母親的藍色吊床,可以保護孩子的性命。

陽光很快就把眼前的路晒得晶亮,我的衣襟被汗水溼透。往前方望去,早晨的廣場已經擠滿了人潮。

有人竟然想要用兩顆可可豆跟我買一張吊床,開什麼玩笑。我揮揮手叫他閃一邊去。三條綠辣椒都要三顆可可豆了,今天我想湊十個可可豆,這樣就能買到晚餐:一隻肥胖的兔子。編織一張吊床可要花一整天,還要染色風乾,少說也要賣五顆可可豆。

我不知道臺北有多熱鬧,多繁華,能讓可可說到這麼激動。但每個早晨,我們的市集都無比熱鬧,要買什麼就買得到什麼,要吃什麼也可以吃到什麼。我的吊床攤旁,是貝殼玉石首飾的攤子。再遠一點,還有各種野生畜牧的動物肉販,當然也少不了菜販與香料攤。但最熱鬧的那一區,是賣奴隸的野臺。一群富有的人圍住攤子,對著臺上的女子品頭論足,互相喊價競標。這些日子,我的城邦與其他國家發生了不少戰事,戰敗國的女子從家鄉被抓來異地販賣。這些女子披頭散髮,雙眼布滿血絲,怒視著臺下。

我快速別開眼神,不敢多看。

這些人的先生,父親與兄弟,大多都已經在戰爭中死亡,而活著的,也即將被凌虐獻祭。我看著她們,想的卻是自己,等到我的國家不再強盛,敵國最終贏得戰事的時候,我是不是就會像這些女子一樣,被抓到陌生的市集裡販賣,在野臺上看著底下的人對著我扭鼻歪嘴地淫笑?

可可說的文明世界,是什麼意思呢?難道,在可可所居住的城市裡,就沒有戰爭這回事嗎?可可就不怕,自己有一天也成為敵國的俘擄?如果文明代表著沒有敵人,沒有戰爭,那文明的世界是不是比我的世界,還要美好很多?

我曾幻想一個和平快樂的世界,但我睜眼所看到的,卻往往是痛苦的現實。

人是簡單的動物,他們想什麼要什麼,早就都寫在臉上,不像藏在森林裡的黑豹,不讓人輕易感受到牠的氣息、牠的動向。因此,我能從每個人的氣息裡,感受到他們的慾望和需求,以及他們想要的答案。

很小的時候,我隨著母親觀察人們的行為和表情。母親是巫師,但因為是女人,村民只會在生病或飼養的牲畜不見時,才會來找她尋求答案。地位崇高的男性巫師,多被召喚到華麗雄偉的宮殿裡替國王辦事。母親相信我也繼承著她的通靈能力:能讀懂天地,能知曉鬼神,更能看到過去與預知未來。

我其實什麼都不會。我最好的能力,就是能召喚我所養的一對普啾鳥。我能讓牠們高聲歌唱,在沙地裡翻滾,我還教牠們像小狗一樣認路帶路。

但村民相信我,就像相信我的母親一樣。

我只好燒著柯巴樹脂,讓氤氳的煙氣嗆傷我的眼,嗆痛我的肺,此時我便感覺靈魂出竅,飛到了席巴樹上,看見了枝葉間一閃一閃的光暈。

頭暈目眩之際,我跟眼前來問事的老婦說:「好,我看到了妳要找的小女孩。」

我嘆了一口氣說:「但是,在告訴妳之前,我得先和妳說說妳的前世。我看見妳是一隻全身長著硬皮的鱷魚,匍匐在河岸旁,吞下一隻剛誕生不久,摔落在樹下的黑色吼猴。妳這隻鱷魚沒有一絲猶豫,第一口就咬破了小猴的頭,第二口整隻小猴就消失了。再張口,妳的牙齒已被血染紅一片。母猴在樹上憤怒地悲嚎,其悲泣之吼從一棵樹延續到另一棵樹,從一個村莊蔓延到另一個村莊。」

我繼續對老婦說:「所以,別找了。妳的孫女也是這樣,她在森林裡迷路,也被一隻懷孕的母豹跟蹤,在她累到睡著的時候,將她開膛破肚。但不要太過傷心,她死亡後,逆著冷河之水流,走進了地穴裡。她已經去了地底的世界。只要沒有迷路,她就是幸福的幽魂。」

我編造的故事太悲慘,老婦在我面前哭得泣不成聲。我於心不忍,想要改說一個故事,但老婦已經不想再聽,留下了兩顆可可豆就離開。

村裡的人尊敬我,不管我說的是噩耗還是喜訊,他們都接受。所謂的真實,不能只從自己的視野和感受來決定。他們相信:這世間的真實,都藏在看不見、聽不到的世界裡。而對他們來說,只有我有能力,看到他們所看不見的世界。

只可惜,真實的我什麼都不會。我只會說故事。

※ 本文摘自 《怪城少女》,原篇名為〈05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立即前往試讀►►►

怪城少女 - 劉思坊 | Readmoo 讀墨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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