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木乃伊詛咒再現?博物館清潔員集體罷工揭秘
文/諾亞.安吉爾;譯/蕭季瑄
「有段時間,清潔人員拒絕清理木乃伊藝廊的展示櫃,因為那些木乃伊會動。他們真的相信木乃伊會移動,並拒絕進入那裡。」吉姆.彼得斯回憶起兩千年代初期的情景,當時他剛進博物館工作。
第六十一至六十五號展廳通常被稱為上埃及或木乃伊藝廊,或者有時被稱作埃及木乃伊展廳。我這輩子沒聽過有人稱呼它們的正式名稱:六十一號房間名叫「埃及的生與死」、六十二及六十三號是「埃及的死亡與來世」,六十五號叫做「蘇丹、埃及與努比亞」。人們提到埃及和蘇丹展廳時,多半會注意到六十五號入口處,那具四千年前的蘇丹人遺骨,他的遺骸被放在一個玻璃箱中的沙坑裡展示。無論它們的名稱為何,上埃及和蘇丹藝廊都以大量的人類遺骸而聞名。
這幾間展廳裡擺滿了護身符、雕塑、匕首、古老搖籃和象形文字,但我從未仔細觀賞它們,因為我不習慣與屍體共處。我不知道該如何研究一個附近躺有死人的陶器。無論對誰來說,這件事都很詭異,尤其是那些像牲畜被帶到飼料槽一般,成群被帶進博物館的學童。這些展廳述說的故事證明了暴露遺體的禁忌,這種禁忌至今依然存在,儘管幾個世紀以來,西方博物館展示無論是挖出土的還是未埋葬的屍體,努力使這類展覽看似自然,卻仍然顯得極為大膽。
為什麼清潔員集體拒絕進入埃及和蘇丹展廳呢?清潔人員似乎在集體罷工,理由是他們同意清潔展示櫃,但當死者「甦醒」後,執行這種赤裸裸的侵犯行為令人難以消受。或者搞不好是人類遺骸罷工了,清潔人員順勢加入?試想一下,死了幾個世紀,遊客日復一日地盯著你的裸骨,縱使沒有觀光客了,還有清潔員和守衛時刻注視著你的感受。
清潔員罷工的消息傳開後,博物館全體員工召開了會議,試圖緩解這次的憂慮。
一名守衛告訴我,「有一位紳士把一袋鳥的屍體留在木乃伊藝廊,也就是六十三號展廳,彷彿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一樣。為什麼呢?是獻給某位埃及神明的祭品嗎?我不知道。」無人看管的包包通常會被視為緊急安全問題,但這袋鳥類遠非被留在藝廊中最令人生畏的祭品。
艾蜜莉.泰勒是前埃及與蘇丹部門的助理,她邊喝著啤酒邊告訴我,「藝廊裡曾經出現過一些物品,像是真正的埃及護身符之類的東西,有人把東西留在原地,説那物品帶給他可怕的厄運……。」她在博物館的時候,一隻木乃伊的手被遺留在展廳中,那隻手脆弱、無人看管、孤零零地待在那裡,就像一個被遺棄在門口的嬰兒一樣。把一隻木乃伊的人手放在空蕩蕩的藝廊中,僅附上一張便條,這樣的舉動排除了拒絕接收或歸還物品的可能性。那張紙條上寫著類似這樣的話:「這是我祖父去世後,我們在他的遺物中發現的,這個東西帶給我極大的厄運,我必須擺脫它。」這些被遺棄的肢體和護身符證明了,儘管維多利亞時期收集古埃及人類遺骸和相關物品的風潮已經不再是上流社會流行的消遣活動,但幾個世代之後,那些曾經收集過這些物品的人的後代,仍需要處理他們祖先所進行的活動帶來的後果。
在六十四號展廳內,我們可以看到所謂的基波林人(Gebelein Man),一八九六年,威利斯.巴奇於在埃及盧克索以南約四十公里處的納加.厄爾.赫里拉(Naga el-Gherira)挖掘出這具遺體,這具遺骨被判定為西元前三千四百年左右的前王朝時期遺跡。在基波林人之前,從未發現過如此完整且未受損的前王朝時期人類遺骸。巴奇偷偷將基波林人從埃及走私進大英博物館,至今博物館員工仍以綽號「紅髮人」稱呼這具遺骸,因為遺骨中留有一小撮紅色頭髮。不過今日博物館已經不再對外提及這個綽號,因為這麼做不符合博物館關於人類遺骸的官方政策。
在這間有著明亮燈光、層架上陳列著陶瓷花瓶的藝廊裡,照射基波林人的卻是昏暗的光線,彷彿他被賦予了某種隱私,認同強烈的燈光不適合死者。然而,這樣調暗燈光,反而帶來聚光燈的效果。人群被這種短暫的光線減弱給吸引,從遠處看,這意味著休息,但當你穿過閃亮的硬木地板走近玻璃櫥窗時,會發現自己繞著一個已經死了幾千年、膝蓋朝胸甲方向收攏、蜷縮呈近乎胎兒姿勢的人兜圈子。據說基波林人被刀子刺入背部,然後是被乾燥的沙漠自然做成木乃伊的。我見過許多人從六十四號展廳的昏暗中央瑟縮地慢慢後退,此時我納悶著,從一個死得如此痛苦的人身上,究竟能獲取什麼樣的教育價值呢?
羅傑.路克赫斯特(Roger Luckhurst)是一名作家,也是伯貝克學院的教授,他在二○○九和二○一○年間深入研究大英博物館檔案,探索與木乃伊人類遺骸相關的詛咒,並因此贏得了「木乃伊詛咒」現象權威的聲譽。
我透過菲歐娜.凱德林認識了羅傑.路克赫斯特,我們在二○一八年八月的一個下午,在他位於伯貝克學院的辦公室碰面。路克赫斯特提到,很難釐清巴奇的行動和信仰,部分原因是巴奇總是小心翼翼地掩蓋自己的蹤跡:「當時的保管者威利斯.巴奇……確實燒掉了不少自己的檔案,因為他偷太多東西了,對此非常謹慎。」
儘管圖坦卡門的陵墓一直到一九二二年才被打開,但「木乃伊詛咒」這個概念早在數十年前便已開始流行。對於像威利斯.巴奇這種深受帝國蔑視文化影響的人來說,木乃伊遺骸能夠詛咒古物走私販這個說法,反而潛藏著某種誘惑,這讓紳士盜墓活動活躍了起來,並增添了一種異界的危險氛圍,從而將古物走私和殖民暴力的單調乏味例行工作區隔開來。
在上埃及展廳的一個繁忙下午,我站在人滿為患的博物館樓層,與一位已經退休的資深遊客服務中心員工交談。她說,有一天展覽團隊正在從六十四號展廳的玻璃櫃中移出基波林人,他們移動屍體的同時,這位資深員工心不在焉地坐在一具棺材上,彷彿它是一個低矮的箱子,而不是乘載幾千年前慘死的人的容器。她的一位同事很快警告:「妳最好不要這樣做。他可能不太高興。小心點。」
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後,這位員工猛地站起身,轉身面向基波林人。大家都說,在和人類遺骸相處的時候,你很快就會把它們當成活人,於是她跳起來,緊張地開起了玩笑:「你看看你,這麼多年了,你的頭髮還這麼多,看起來真棒!」
碰巧在這個特別的晚上,這位員工的丈夫和女兒出城了,家裡只剩下她和兒子兩人。凌晨三點左右,她感覺有人在床腳拉扯她的羽絨被。棉被掉到了地上,將她從夢鄉中驚醒,且令她的身體暴露在寒冷之中。她醒來後,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逃離了房間。想起自己和兒子一起待在家,她便認為這個人影是兒子在煩她。她走進兒子房間,卻發現他正睡得香甜。
第二天下班回家後,她看到兒子臥室門上新貼了一張黑天神(印度教三大神之一毗濕奴的主要化身)的海報。她好奇兒子怎麼突然這麼虔誠了?「這是什麼?」她問。「你是個青少年。你應該在房門上貼薩曼莎.福克斯的海報才對啊,怎麼會是黑天神?」他垂下眼簾低聲咕噥道:「媽,昨晚半夜睡覺時,我感覺有東西在拉扯我的羽絨被,被子從床上掉下去了。」
她不需要繼續聽下去了。她的兒子張貼了黑天神的海報,作為保護自己、避免她也經歷到的侵擾的方法。而她竟然懷疑是他!兒子一告訴她這件事,她的思緒就回到了六十四號展廳,回到了她坐在棺材上的那一刻。她明白了:「有東西跟著我回家了。」
這位員工講述故事時,並沒有表明這次侵擾是詛咒的結果,還是因為無意間侵犯了人類遺骸神聖性的後果。遺骨彷彿在說:「如果你侵犯了我的空間,記住了,我也可以對你做同樣的事。」
被認為含有詛咒的文物,時不時就會被捐贈給大英博物館。這種詛咒已經導致掠奪者(有時甚至是他們的同謀和親屬)英年早逝、毀容和破產。在博物館裡,人們相信詛咒已經平息,它們加入了受人尊敬的祖先後找到了某種安寧,或者詛咒在給幾代人帶來傷害後已經結束了。
身處上埃及展廳那股不安的風暴之中,費爾發現即使自己站在博物館的硬木地板上,依舊感覺腳底下天旋地轉。他努力將古埃及的流行神話與自己先前的信念和現實生活區分開來。縱使感到不安,但他被自身的經歷震懾了。凝視著咖啡館便宜的瓷杯底部剩下的咖啡渣,他最終意識到,必須尊重亡者的神聖性。
「很多木乃伊都應該回到它們的墳墓裡,它們不應該待在博物館。」費爾語氣堅定,但並沒有提高嗓門或加重語氣,他的直言不諱有一種只有博物館前員工才有的坦率,那些員工不再需要捍衛機構的立場。「我是說,這是世界各地的問題,你了解嗎?所以現在,如果你去埃及,圖坦卡門已經回到他在帝王谷的墳墓裡了。現在他們都回到墳墓裡了,因為他們意識到自己正在攪和那些靈魂。那裡有些東西……不只是生命,還有一些超越生命的東西,你懂我的意思嗎?我認為那裡有不安的靈魂。我知道,我看過很多恐怖片,我一直相信這一點。一直相信。」
「攪和靈魂」這句話簡潔且擁有雙重含義。褻瀆精心安置的墳墓是一種惡劣的行為。即使是尼安德特人(與智人最接近古人類)也會埋葬他們的死者。倘若死者被打擾,又會在土地上造成混亂。對許多人來說,死亡等於回家。如果一個人的遺體在死亡後遭到流放,那麼回家的路途將會變得極其曲折。
什麼時候開始,一個人死後不配有尊嚴地安息呢?殖民和民族學博物館在某些情況下不再那麼忌諱展示遺體,這些情況包括死者已經去世許久,應該超過了某個不明確的時效限制,或者死者被種族化或以其他方式異國化,以致於預計觀眾認為死者在生前沒有受到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