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型小說、純文學以及影視的邊界與跨界──2025台灣推理作家協會年會暨徵文獎頒獎典禮
文/犁客
「因為我第一次當理事長,在旁邊等很久等著被cue,」因為主持人一時閃神漏了致辭環節,首次擔任理事長的哲儀一接過麥克風就自己玩笑,「結果居然就跳過了?」
2025年9月20日舉行的台灣推理作家協會第二十四屆年會,上午是協會成員會議,下午照例有免費開放參加的公開講座及「台灣推理作家協會徵文獎」頒獎典禮──這個徵文獎已經邁入第二十三屆,成為海內外華文推理寫作者最受矚目的獎項。
哲儀表示,今年出席盛會的來賓,除了推理作家、讀者,以及與推理寫作直接相關的出版產業人士之外,也有來自影視界的從業人員和各個大學的推理研究社團,顯示推理創作不斷跨領域合作,也不斷有新血加入的蓬勃能量。
推理作家的首爾見聞
本屆講座主題「從在地到國際:進擊的推理人」,由獨步文化編輯詹凱婷主持,邀請2025年參加韓國首爾國際書展的作家薛西斯及瀟湘神對談參訪書展的心得、韓國讀者的回饋,以及自己的觀察。
首爾書展的台灣館請作家介紹五本自己的作品,其中要包含售出版權、有韓文版本的著作。薛西斯帶到韓國的五本書是有韓文譯本的《筷:怪談競演奇物語》,另是以銷量為考量的《K.I.N.G.:天災對策室》、能夠以圖像跨越文字限制的《不可知論偵探》系列、針對韓國佔70%以上的女性閱讀人口選擇、涉及女性及社會議題的《魚眼》,以及擁有跨文化題材的《H.A.》。薛西斯表示,她到了韓國才從讀者口中得知對方是武俠小說《不死鳥》認識她的,所以如果重新選擇,她或許會帶這本書去和韓國的武俠系統發生一些碰撞。
瀟湘神準備的除了《筷:怪談競演奇物語》和暢銷的《廢線彼端的人造神明》之外,因為發現首爾書展為他設定的座談題目與妖怪有關,於是他以此為題,選擇了講述台灣東海岸傳說、包括一些精怪故事的《東海岸十六夜》、以日治時期台北為舞台、結合妖怪與推理的《金魅殺人魔術》,以及與台灣山林著名精怪有關的《魔神仔:被牽走的巨人》。
不同於瀟湘神,首爾書展為薛西斯設定的主題與「作品中如何描述恐懼」有關,薛西斯原來並不認為自己以「恐懼」為創作核心,但思考後發現這個設定的確發掘了她的某些創作特色;韓國讀者提問時,也聊到韓國和台灣不但一樣有地震颱風之類天災,也有個可能進犯的鄰國,「恐懼」的對象意外地類似。瀟湘神提到韓國雖然和台灣一樣曾被日本殖民,但對日本的觀感完全不同,他到韓國參訪後才明白,韓國是從一個獨立國家的狀態被奪去主權,加上日方多以武官派駐韓國,是故韓國人的相對剝奪感更加強烈。而因前面的講座時間延誤,瀟湘神講到最後已是書展結束時間,展場直接關了燈,「那時我還想:講妖怪所以要關燈嗎?好像蠻合理的嘛。」
類型與純文學的邊界
除了分享首爾書展的專業設計、抽象但可大幅延伸的主題,以及如何利用社群媒體讓「閱讀」變得更時髦、更酷的做法之外,薛西斯和瀟湘神也談到與韓國作家們餐聚交流的情況。
該場餐聚由韓國譯者及台灣作家劉芷妤牽線,邀集韓國的類型作家與楊双子等台灣作家參加,因為譯者坐在楊双子身旁,所以其他人紛紛拿出各種翻譯軟硬體,設法談一些其實很硬的主題。瀟湘神提到,韓國作家認為韓國類型文學和純文學之間的邊界愈來愈淡薄,台灣也有類似的情形;而韓國作家對於純文學作家嘗試類型小說、獲得大量關注或讚譽、但該作題材在類型作品裡其實並不特別一事,感覺忿忿不平。瀟湘神表示,類型文學需要大量創作者投入、慢慢形成規則與共識,大量的作品自然良莠不齊,但也因此才能成為萌發優秀作品的土壤;可是純文學作家倘若並不了解類型,就可能寫出類型讀者並不滿意、卻能夠攫取更多注目甚至獲獎的作品。
薛西斯補充,台灣的類型創作一直沒有足夠強勁的市場,類型作品的對手是全球流行的作品,自然屈居弱勢,相較之下,本土純文學的讀者似乎比類型讀者更多、也更忠誠。「就像有人說台灣漫畫為什麼總要講歷史、講台灣意識,為什麼不畫青少年熱血王道題材;」薛西斯說,「但你畫那種的對手是《航海王》是《鬼滅之刃》,就算你的畫風和故事都不比人家差,但人家一整個團隊在畫、一年出好幾本、一本的價錢是你的三分之一,讀者會怎麼選呢?」
首獎出爐
事實上,薛西斯和瀟湘神的作品都持續豐富類型題材以及開拓類型邊界,而每年的徵文獎得主,正是增加類型作品數量的生力軍。
本屆徵文獎計有來自台灣、香港、中國,以及英國和加拿大共七十五篇短篇作品,經過初選、決選之後,進入最終名單的五篇,已經出版《紅色魔髮選角事件(第二十三屆台灣推理作家協會徵文獎作品集)》合集,電子書另有單篇作品版本。負責講評的資深出版人陳蕙慧周到地介紹了每位評審的特色,並以「鉤子」為題評論了最終名單的五篇作品。
「文學創作手法裡很重要的幾個鉤子,」陳蕙慧說,「第一個,當然是謎題,第二個是危機的鉤子,再來是角色衝突的鉤子、情節衝突的鉤子、異常情節的鉤子,最後一個是我最重視的、語言風格的鉤子,這是作家能否走得長遠的重點。這五篇每篇都有超過半數評審投票,水準很高,讓我們都醒了過來,但接下來我們就會開始挑毛病。」
陳蕙慧所謂「挑毛病」,指的是作品節奏是不是安排得恰當?哪個部分會否太過擁擠、適合再鬆一點?主題選擇?以及鉤子會不會塞得太多或不夠⋯⋯等等,展現出類型創作不僅要求文字技巧,還有許多不同評量的嚴格事實。
今年入圍最終名單的五篇作品分別是又町以台灣老漫畫為題材的〈大盜唐飛龍〉、花聆以台灣明鄭時期為背景的〈二婆洗冤:安平王城案〉、赤蝟揉合奇幻類型的〈狼人誕生之處〉、默颺以香港民俗創作的〈破地獄〉,以及格多納以自身工作經驗發展的《紅色魔髮選角事件》──宣布首獎時,格多納也以這篇作品勝出。
有趣的是,稍早入圍者發表感言時,格多納曾經表示,因為自己從事影視產業,明白影視作品因各種專業及資金等等現實因素容易受限,相較之下,文字作品更能天馬行空地發揮創意;這不僅呼應了近年影視領域頻頻向推理類型取材的情況,也展現「小說」這種以文字為主的創作模式最大的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