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看電影是享受「幸災樂禍」?──其實不是
文/班.安柏瑞吉;譯/威治
故事背後的科學
為什麼伊卡洛斯的故事如此受歡迎?我們可能會對鮑里斯.強森的困境幸災樂禍,但沒有一個正常人,會真的從他人現實的個人悲劇中得到樂趣。即使是虛構的伊卡洛斯故事,如《寄生上流》和《馬克白》,也令人感到沉重。儘管如此,這類故事不僅廣受歡迎,而且備受讚譽。
原因為何?嗯,正如我們所見,伊卡洛斯配方之所以能帶來「爽感」,其實很簡單,因為我們「享受」幸災樂禍(Schadenfreude),這個外文詞彙從字面上來說是「以他人之痛為樂」,精準捕捉這種心理,精準到英語根本懶得自己造一個新詞(日文則說:「他人的不幸,就像蜜糖一樣甜美」)。至於現實生活的例子,寫過一本關於幸災樂禍的書的蒂芬妮.瓦特.史密斯(Tiffany Watt Smith)就舉了一個格外精采案例:路易斯安那州的傳教士東尼.帕金斯,長期以來一直認為「自然災難是上帝對墮胎和同性婚姻的懲罰」,而掀起不少風波。你應該猜到接下來發生了什麼,洪水淹沒了帕金斯的家,他不得不與家人搭獨木舟逃離。我們的東尼,他毫無自覺的形容這場洪災為「近乎聖經等級的大洪水」。幸災樂禍的研究者(他們很難獲得資金上的支持,因為他們很愛打槍彼此的經費申請)總結出容易被幸災樂禍的三大人格特質:討人厭、活該和令人嫉妒。而帕金斯,三樣不缺,全部到位。
因此,是的,我們會喜歡那些反英雄終於自食惡果、讓人看了大快人心的伊卡洛斯故事,這點很好理解。但接下來的問題是:我們為什麼也會喜歡像《寄生上流》或《罪與罰》這種讓人五味雜陳的故事?甚至還包括那些徹底心碎的版本,如《羅密歐與茱麗葉》、《鐵達尼號》、《亂世佳人》和《斷背山》?為什麼我們會從這些充滿悲傷和痛苦的藝術作品中,某種程度上感受到愉悅?這不只限於電影和小說,還包括音樂、詩歌、繪畫,甚至是一張攝影作品。這個問題困擾著幾乎所有的大哲學家,但說實話,他們的答案都沒能真正說中那個讓我們忍不住繼續看的核心。
亞里斯多德推測,觀賞虛構的悲劇,能教我們如何面對真實人生中的類似情境。或許真的如此,但為什麼這種學習會讓人感到愉悅,而不是痛苦呢?大衛.休謨認為,悲劇中劇烈的情緒變化,能引起我們的興趣、驅散無聊,但這理由同樣適用於「爽感十足的」伊卡洛斯故事,甚至本書中其他主旨情節。那為什麼我們偏偏喜歡催淚的劇情呢?另一位沒那麼知名的哲學家約翰.莫瑞爾(John Morreall)提出一種說法,那就是我們「享受那種掌控感」。因為我們很清楚,我們隨時可以抽離這個悲情的伊卡洛斯故事。但問題是,既然想隨時抽離,又為何要選擇進入呢?這就好比拿頭去撞牆,只因為「停下來不撞的時候很舒服」。也有人把原因歸結於人類天生愛聽八卦,正如第一章提到的,八卦的確在歷史迭代中,幫助我們成功避開無數危險人物與複雜情勢。但如果這真的是我們的動機,那為什麼還要那麼多災難細節?血淋淋的畫面只是為了提醒我們避開壞人嗎?究竟有誰看《鐵達尼號》是為了「學到教訓」呢?
不,這些解釋並不那麼令人滿意,主要是因為這似乎在某種程度上,貶低了欣賞「傷感」的藝術作品時,感受到的深刻情緒。我們之所以品味這份悲傷,是為那苦中帶甜的情感本身,不是為了獲取什麼有用的教訓而忍耐著,等著關掉電視、鬆一口氣。因此,更有說服力的解釋,是承認「享樂」並不是唯一值得追求的情感體驗。畢竟,大多數中樂透的人,也不會將所有獎金都花在酗酒、吸毒和嫖妓上,即使真有人這麼做,很快也會發現那份快感轉瞬即逝。
但如果不是愉悅,那我們「享受」一部催淚之作時,究竟沉浸在何種情感中呢?這裡有個重要的線索,來自對悲傷音樂的研究。當人們感到悲傷時,會聽什麼音樂來讓自己振作?是歡快的舞曲嗎?不,多半是悲傷的音樂。矛盾的是,當你感到悲傷時,悲傷的歌曲並不會讓你感到更加悲傷,反倒是比較快樂。音樂學家大衛.休倫和喬娜.沃斯科斯基在一篇二○二○年的期刊文章中10提出,悲傷的音樂能喚起同情,同情本身就是種令人愉悅的情感。事實上,包括湯瑪斯.霍布斯和康德在內的哲學家主張,慈善行為(即使是匿名)並非完全的利他主義,因為施予者會沉浸在「同情」這種愉悅的感受中。或許,我們喜歡聽悲傷音樂,正是因為被喚起了同情。
※ 本文摘自 《別擔心,你只是活在一個情節裡》,原篇名為〈04 伊卡洛斯〉,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