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側寫師」是個怎樣的職業？

「現代社會的犯罪已經過於巧妙進化，貌似風平浪靜，實則深入我們生活。這意味著我們的社會與日常，皆顯現出極端危險狀態的信號。」──《解讀殺人犯》作者權一容（권일용，韓國首席犯罪側寫師）。

熱愛韓國影集戲劇的台灣朋友，許多人會稱讚韓國人敢於拍寫發生於當地的爭議性社會事件，其中包含不少過往重大刑案。不論是電影《殺人回憶》、《追擊者》、《那傢伙的聲音》，抑或影集《信號》、《模範計程車》，乃至紀錄片《雨衣殺手──柳永哲》、《揭發 N 號房》等，其翻拍手法及片中警惕人心的意涵尤深，廣受影迷喜愛。

然而，不知大家是否有注意到，上述犯罪影集中時常出現的「犯罪側寫師」（profiler，프로파일러）？此師身影近年時常登上韓國影視作品，舉凡以大韓民國首席犯罪側寫師暨犯罪學博士權一容為原型的《解讀惡之心的人們》，早年的《信號》、《圈套》等影視作品也能見到犯罪側寫師的身影。臺灣前陣子引進權一容（註一）的著作《解讀殺人犯》（註二），讓人得以一觀近 30 年重大刑案中，破案過程不可或缺的重臣──犯罪側寫師之全貌。

不過對我來說，更吸引我注意的是這位首席犯罪側寫師在他長達 30 年的職涯中，觀察、分析出的韓國社會犯罪類型與手法的轉變，藉此讓臺灣民眾深思、對比台韓的同異，避免淪為犯罪者的肥羊。

揭密犯罪側寫師一職

首先，韓國警界內「犯罪側寫師」（profiler）的正式名稱為「犯罪心理分析官」（범죄심리분석관，抑或「犯罪心理（行動）分析要員；범죄심리행동분석요원」），他們的任務是分析諸如連續殺人、隨機殺人等社會重大刑案嫌犯的犯罪行為動機與目的，縮小涉案嫌疑犯範圍，並制定相應的策略調查方式，以利警方破案。

這份工作並非如我們從大眾媒體或影集翻拍中看到的，著重側寫師與被捕犯人面談、描繪分析犯罪者的心理場景。不過權一容也承認（註三），當嫌犯被逮捕後，犯罪側寫師會透過基本面談或「戰略性審問」（interrogation）了解嫌犯心理，替調查組提供審訊建議；但取得犯罪者口供仍屬於搜查官職責，犯罪側寫師大多是在犯罪證據水落石出後，才會與之進行深度面談，確定其犯案真實性。

由此看來，犯罪側寫師在一些重大案件中，可以說是全程參與或隨時輔助的辛苦角色，這也就是我稱其為「破案重臣」的原因。

而就此書作者權一容的觀察，從他執法至退休的警政生涯中（1989 至 2017 年），他觀察到韓國的犯罪類型風氣與手法有所改變，這樣的犯罪類型在號稱「地球村」的世界，極可能已經或正發生在臺灣，值得我們關注。

犯罪類型變化

就我自己整理權一容所言韓國這 30 年的犯罪類型，有 3 大轉折，分別是：1990 年代的「集團犯罪」、2000 年代興起的「個人隨機殺人犯罪」，乃至 2010 年代迄今的網路世界「數位犯罪」（註四）。

權一容在文內提到，1990 年代的韓國社會犯罪，主要以「集團組織犯罪」的黑社會為主，諸如他提及的至尊派（지존파，發生於 1993 至 1994 年，韓國 7 人幫派犯下姦殺殺人重案）、莫加派（막가파，1996 年 9 人犯罪集團），乃至英雄派（영웅파，1999 年 4 人為首的犯罪組織）等大小幫派，他們的犯罪動機與目的多為了個人或幫派利益，進而結群逞兇鬥狠洩憤；這種類型的犯罪因涉案人數眾多，警方往往捕獲涉案一人，便可順藤摸瓜一舉緝獲犯罪組織，案件較為單純。

然而，2000 年代的犯罪類型則明顯轉變成「精神變態者之犯罪」。此年代的首惡人物，即是外人熟知的柳永哲、鄭南奎等人；他們犯案的共同點包括多以個體行動居多、提前準備犯案工具（諸如柳永哲的凶器鐵鎚、鄭南奎的利刃等）、親自尋找作案對象（鎖定富人區或貧民弱小者），手法極度兇殘。

追根究柢，這些隨機殺人者多因自身能力或資源匱乏，在需要無止盡地競爭與「金錢本位」的物質社會中，深感「相對剝奪感」，且無法正面積極提昇自己能力、走出泥沼，最後以諸如「有錢人都該死」、「這世界都對不起我」等扭曲心理與發言，訴諸暴力，合理化自己犯下的駭人驚聞罪行。

拜科技發達所賜，在監視器越來越多的情況下，這種「個案犯罪」也日漸消失。但另一方面，隨著人手一機、5G 光速網絡時代的來臨，「顯而易見的惡正擴散至網路世界，且每個人都可能是受害者」，形成第 3 種「數位犯罪」類型，其中不乏人們熟知的偽造與散播性剝削物、煤氣燈控制（gaslighting），抑或網路、電信詐騙等案件。

大家最為熟知的韓國當地數位犯罪，乃是涉嫌性剝削、經濟剝削的「N 號房事件」；權一容也提醒人們，第 3 種犯罪類型對於被害者的精神傷害，遠勝於前 2 種物理上的肉體生理傷害──試想被害者在不知情或不甘願的情況下，她／他的身體或隱私日常生活被外人錄影傳播，情何以堪？受害者也有可能被有心人士藉此威脅、斂財與恐嚇。

更令人擔憂的是，數位犯罪受害者恐要終身承受難以抹滅之傷痛。他們被拍攝且流傳於網路上的影片，隨時隨地可被他人複製、備份與傳播，也可能因坊間無心或惡意的「檢討被害者」輿論，導致他們羞愧不已走上絕路（諸如具荷拉事件）。值得當局關注的是，涉嫌數位犯罪者的年齡層有年輕化的趨勢，年齡多落在 20 多歲，著實成為社會重大安全議題。

儘管如此，我想補充的是，當這位韓國首席犯罪側寫師退休後，目前臺韓兩地也興起不少更精進與跨國界的第 4 種犯罪類型，即「養套殺（金融）詐騙犯罪事件」，包括我們熟知的電話簡訊一頁式詐騙、車手取財、大規模跨國人蛇集團，乃至網路平台的假投資真 AI 新科技犯罪案件，恐將成為這個世代乃至新生代犯罪側寫師的重大難題。

最後，本文除了為大家揭開「犯罪心理側寫師」的神秘面貌外，如同權一容所言，他一生盡責解讀犯罪者惡人之心，只為了全心打造一個安全的社會，留給下一代更好的生活環境。令人感慨的是，韓國社會中犯罪側寫師接連高頻出現與擔任要角，也意味著該社會已經變得極度黑暗，實在是人們不願樂見的景象；他的發言讓人審視韓國社會風氣與犯罪類型的變化。反觀台灣，或許也可以透過這位犯罪側寫師之眼，從台灣早期陳進興等人的集團犯罪，至鄭捷、小燈泡事件等，觀察台灣的社會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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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權一容（1966──）為韓國知名首席犯罪側寫師（대한민국 제1호 프로파일러）暨犯罪學博士。簡歷其經驗，他於 1989 年，投身韓國刑警機動隊警員，成為刑警與現場調查要員。1993 年任職首爾警察廳科學搜查系（CSI，1993 年）犯罪分析官、犯罪行動分析組長與警察搜查研究員教授（專長犯罪側寫、重案調查），創立該國首屆警察犯罪調查組。自 2000 年開始，他以犯罪側寫師身分活躍於警界中，2008 年獲得「警察廳頭號犯罪分析專家」美稱，更於 2011 年榮獲「第七屆大韓民國科學搜查大獎」（제7회 대한민국 과학수사대상），2016 年受勳「玉條勤政勳章」（옥조근정훈장），最終於 2017 年正式退下警政職位，現爲東國大學警察司法研究生院兼任教授；他曾經手的犯罪心理側寫案件，包含外人熟知的柳永哲、鄭南奎、姜浩順等重大刑案。（請參閱《解讀殺人犯》作者簡介，為了行文方便，筆者改寫與補充當地資訊）

註二：原書名為《我讀取殺人犯心理之理由：只為安全社會的權一容犯罪心理課程》（내가 살인자의 마음을 읽는 이유：모두가 안전한 세상을 위한 권일용의 범죄심리 수업）；中譯本由高寶書版集團引進：權一容（권일용），《解讀殺人犯：首席犯罪側寫師教你識破精神操縱、網路暴力、變態虐待等新時代犯罪》，黃莞婷譯，台北市：高寶書版集團，2023 年 05 月初版。（本文簡稱《解讀殺人犯》）

註三：請參閱此書第14、18頁。

註四：請參閱此書第20、49、128-12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