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寶》紀錄日本傳統文化,台灣人為何也愛看?
前陣子金鐘 60 得獎名單出爐,我才開始補看這一屆的話題之作《影后》。沒有錢與名氣的新人演員史艾瑪,與出身演藝世家的王可南,兩人從相識、相熟、撕破臉,到最終學會放下執念,這段關係幾乎濃縮了演藝圈的現實與殘酷。
而這樣的故事,讓我不禁想到另一部同樣以「表演者」為核心,敘事上卻截然不同的作品:日本電影《國寶》。本片在日本叫好又叫座,不僅將代表日本角逐第 98 屆奧斯卡最佳國際影片,截至 11 月 24 日公布數據,票房更已衝破 173.5 億日圓(約新台幣 34.8 億元),正式超越《大搜查線 2:封鎖彩虹橋!》,登頂成為日本影史真人電影第一名。
這部改編自芥川獎作家吉田修一同名小說的作品,以日本傳奇歌舞伎喜久雄的一生為主線,描繪舞台背後的榮光與代價,也揭開這門古老藝術在時代更迭中的掙扎與堅持。
《國寶》不僅重現了歌舞伎的華麗與儀式感,更將鏡頭對準那些被燈光掩藏的孤獨與慾望。喜久雄與出身名門的俊介之間,既是競爭對手,也是命運共犯,他們的關係在時間的推移中不斷轉化:從年少的嫉妒與崇拜,到成熟後的理解與寬恕,折射出傳統與現代、血脈與個人才華之間的矛盾。
而這些矛盾,最終都透過一幕幕舞台演出被昇華。片中經典的一段演出〈鷺娘〉,更像是兩人靈魂的對話,以藝術之名包裹著人性的告白與救贖。
(以下將提及部分電影劇情。)
故事核心:歌舞伎的宿命與傳承
上圖:《國寶》劇照。圖/IMDb
日本的傳統技藝,總能在銀幕上綻放出獨特而靜謐的光。無論是以茶道為題描繪「一期一會」之美的《日日是好日》,或以熊本山鹿燈籠匠人為主角,記錄失去、希望與愛的《無骨燈籠》,這些作品都讓古老技藝,成為充滿詩意的影像語言。
在眾多傳統藝術之中,最具象徵性的,莫過於與能劇、文樂並稱「日本三大表演藝術」的歌舞伎。這門起源於 17 世紀初的舞台表演,融合戲劇、舞蹈與音樂,內容涵蓋時代劇、生活劇,乃至抒情舞踊等多種形式。最初男女皆可反串演出,後來因時代風氣轉變而改由男性擔綱,自此「女形」成為最具標誌性的表演象徵。
《國寶》正是在這樣的傳統背景中誕生。導演李相日改編自吉田修一的同名小說,將鏡頭對準歌舞伎的世襲體系與人心糾葛。故事橫跨數十年,以養子立花喜久雄、歌舞伎名門之子花井俊介的關係為主軸,描繪一段「亦師、亦敵、亦友」的複雜情誼。
喜久雄(吉澤亮 飾)出身貧寒,父親因一場械鬥喪命,他在命運的捉弄下被大阪名門花井家收養,自此進入歌舞伎的世界。與他一同學習的俊介(橫濱流星 飾),是家中嫡子、備受期望的繼承人。歌舞伎講求的不只是技巧與情感,更強調家族血脈的純正與延續。於是,在名份的天秤上,喜久雄永遠只是被安排在舞台邊緣的「陪練者」。
然而,舞台不會說謊。隨著歲月流轉,花井家的家主半二郎(渡邊謙 飾)逐漸察覺,這位養子的表演天賦早已超越親生兒子。那份在肢體與眼神之間流動的靈氣,既讓人欣喜,也暗藏毀滅的種子 ──因為天才的出現,總會撕裂傳統秩序。
衝突與糾纏:血脈與天賦交鋒的殘酷抉擇
上圖:《國寶》劇照。圖/IMDb
在電影中,半二郎因為年事已高,逐漸無法從事表演工作,在身體微恙、無力完成表演工作的情況下,他必須選定接演角色的接班人。不過,他沒有依照「血脈」指定他的親兒子俊介,而是選擇了養子喜久雄演出主角。
俊介表面上充滿恭喜之情,卻也深知鎂光燈已經不在自己身上,血統更不是傳承保證;喜久雄雖然成功演出博得滿堂彩,但內心依舊害怕不已,因為他身上的「血脈」並不純正。不管實力如何,在打破高牆面前,依舊充滿著未知的恐懼。
隨之而來質變的是兩人的關係。從摯友到對手、從信任到猜忌,喜久雄與俊介之間的墜落只在瞬間 ──而那剎那,卻將他們永遠困在彼此的命運裡。在這數十年中,兩人的地位不斷轉變,也象徵著在舞台光環下,只有一個人能夠爬到象徵「人間國寶」的最高位。
作為一部類傳記型電影,《國寶》描述兩位主角的人生如同量子糾纏般,牽動著彼此的心境與每一刻。即使全片長度將近 3 小時,但敘事節奏卻不顯冗,反而輕巧明快,導演李相日以精確的節制與長鏡頭的張力,讓觀眾隨角色一同沉入時間的長河。每一次排練、對戲、卸妝,都是情感的堆疊與裂縫。
舞台表演:兩人生命中的轉折點
上圖:《國寶》劇照。圖/IMDb
作為以歌舞伎為題材的電影,《國寶》也透過舞台劇目的再現,定義兩人在不同時期的關係與心境變化,換句話說,每一次在舞台上的表演,就是他們人生的轉折點。
〈鷺娘〉描述白鷺愛上了人類男子,但終究得不到結果。在片中飾演白鷺的喜久雄,早已看盡人生百態,卻仍義無反顧地等待,這也是他對歌舞伎的痴迷。
〈雙人道成寺〉則是兩人首次登台的出道作,劇目中的雙人舞反覆交錯,彷彿像是跳了幾十年。
值得一提的是,〈曾根崎心中〉則是喜久雄首次代演的作品,俊介內心複雜難解的情緒,就如同劇目中不被允許的戀情,情侶最終奔向同一個終點,共赴毀滅才能獲得永恆。
這三幕戲構成了《國寶》最動人的核心 ──藝術不僅是技藝的累積,更是角色之間的燃燒與消耗。
李相日並未將舞台拍成單純的紀錄,而是強化表演時,兩位主角截然不同的心境;即使表演的元素如出一轍,卻讓觀眾懷抱著迥然不同的情緒。他以鏡頭的呼吸與光影的流動,重新構築舞台的界線 ──光線如意識的延伸,布幕像記憶的界線,而演員的呼吸,則成為情感最誠實的語言。
台灣票房破千萬的背後原因
上圖:《國寶》劇照。圖/IMDb
《國寶》在日本賣出 170 億票房,不僅改寫 22 年來的歷史紀錄,也成為日本真人電影的新票房標竿。在台灣上映後,於口碑發酵下,全台票房也已突破 2,000 萬台幣,成績令人振奮,打破了電影上映後,票房逐週下滑的市場常態,甚至成為「現象級」討論作品。
對一部時長近 3 小時、以傳統藝術為題的電影而言,這是極為罕見的現象。為什麼《國寶》能在台灣「出圈」?原因或許在於文化的親密性與情感共振。
台灣觀眾長期與日本文化保持深厚連結,從動漫、影視、美食到旅遊,形成了對日本影像語言的熟悉與信任。這種文化親和力,讓歌舞伎不再只是他國的傳統,反而「內化」成為映照自身生活的鏡面。
另一方面,日本電影擅長透過長鏡頭、慢節奏,控制情感的表現,長久以來確立了不追求炫技,而是在靜默中蘊藏力量的品牌風格。對台灣觀眾而言,《國寶》正好補足了快節奏生活中缺乏的「凝視經驗」 ──在慢與靜之中,重新看見情感的溫度與時間的質地。
《國寶》的成功,也象徵了另一種時代現象:在被觀看的社會裡,人們仍渴望真實。即使我們早已活在鏡頭與螢幕之間,仍願意走進戲院,看別人如何在舞台上掙扎,如何被掌聲吞噬;因為那份孤獨,正是我們共同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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