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GBTQ的天堂或夢魘？伊朗靠性別重置手術賺觀光財，以及清洗國內同性戀
提到伊朗觀光，大家腦中的畫面，可能不外乎各種壯麗的古蹟遺址、宗教建築。不過，近年對許多外國人而言，前往伊朗可能還多了一項特別的理由：變性。
由於急需外國資金流入，伊朗政府今年稍早宣布，希望每年能藉「醫療旅遊」獲得超過2千億台幣的收入。其中已在伊朗發展多年的性別重置手術，也成為眾多醫療觀光公司向外兜售的賣點之一。
過去40年來，伊朗執行、接受性別重置手術的案例，比世界上其他國家都多得多。然而，背後原因並非對跨性別者的包容度提升，而是因伊朗當局透過對同性戀的嚴厲懲處，迫使LGBTQ族群接受改變生理性別的手術。
醫療出去、病人進來，伊朗發大財
為應對國際制裁與局勢動盪造成的經濟困境，根據《德黑蘭時報》（Tehran Times）今年4月的報導，伊朗政府在一份政策文件中提到，希望每年能藉醫療觀光產業創造60億歐元（約新台幣2,100億元）的收入，充分發揮醫療實力與專業人才。
在政府鼓勵下，各種醫療觀光公司如雨後春筍般出現，他們除了為旅客安排找醫生、預約治療，還包辦交通、住宿、翻譯、觀光等服務。根據《紐約時報》採訪，兩家醫療觀光公司MabnaTrip、MedPalTrip的經理納賈菲（Farideh Najafi）提到：「我們從頭到尾全程處理，提供最佳的醫療服務，確保無壓力的體驗。」
伊朗健康旅遊服務協會會長賈漢吉里（Alireza Jahangiri）也在《德黑蘭時報》的訪談中表示，各國病患可以受惠於伊朗先進的治療，伊朗則能獲得急需的外匯。目前，伊朗政府已正式將發展醫療觀光視為國家任務，「平均而言，每位醫療觀光客至少為伊朗經濟貢獻2,500美元。」
想要便宜的性別重置手術？找伊朗
遊客可以在伊朗接受的手術類型多元，例如常見的整形、植髮、隆乳、抽脂，以及生育治療、幹細胞治療和器官移植等。其中，也包含了陰道、陰莖成形等性別重置手術。
根據英國內政部一份2022年的報告，伊朗每年約進行4,000例性別重置手術，比英國和法國加起來的數量更多。由於在伊朗，接受性別重置手術的價格低廉，吸引許多來自澳洲、美國、英國與歐洲的跨性別人士；此外，伊朗是少數開放跨性別者接受性別重置手術的伊斯蘭國家，因此也有許多客戶來自周遭禁止此類治療的國家，例如伊拉克。
一間伊朗的醫療觀光公司IranMedTour在網站上提到，在美國接受性別重置手術的價格高達45,000美元（約新台幣137萬元），在泰國約需30,000美元（約新台92萬元）；不過若在伊朗接受治療，則只需要不到12,000美元（約新台幣36萬元）。
另一間公司Iran Health Agency更寫到，根據選擇的手術類型、方式和範圍，在伊朗接受性別重置手術的費用從400～10,000美元不等，遠低於土耳其、印度或泰國的費用。
來自美國加州的跨性別男性山姆，目前正在德黑蘭，預計接受子宮切除與陰莖成形手術。他在訪談中表示，他選擇前往伊朗接受手術，是因為相較美國的醫生，他對伊朗的醫生「更加有信心」。
伊朗，跨性別者的天堂？
然而，伊朗引以為傲、希望能吸引遊客的性別重置手術，背後卻是當地LGBTQ族群面臨的殘酷現實。
「這些醫療觀光的目標，可能是要把伊朗塑造成跨性別者的天堂，但事實並非如此。」已接受性別重置手術的跨性別伊朗男演員薩曼（Saman Arastu）表示，「在我看來，這些不過就是一場秀。跨性別者面臨的處境非常嚴峻。」
根據聯合國人權事務委員會（United Nations Human Rights Committee）2023年的報告，在伊朗採用的《伊斯蘭刑法》中，成年人間自願的同性性關係被視為犯罪，被定罪的人可能面臨最高100下的鞭刑或是死刑，且伊朗至今仍積極執行這些刑罰。
雖然伊朗政府沒有公開同性戀者被定罪、處罰的案例，但專注研究死刑議題的機構「憐憫正義」（Eleos Justice）與「死刑正義專案」（Capital Punishment Justice Project）指出，自1979至2004年間，伊朗約有250人因同性性行為被處決；2004年後則至少有79人被處決。
不是去醫院，就是去監獄
在如此嚴苛的規定下，生在伊朗的同性戀與跨性別者，如果不想順應社會期待、抹除自身的性傾向，就只有兩條路可以選：因同性戀身分被逮捕、判刑，或是改變生理性別。
「政府認為，如果你是男同志，那麼你的靈魂其實是女性，所以你應該改變身體。」伊朗作家、社運人士沙迪．阿敏（Shadi Amin）說明，對宗教色彩濃烈的伊朗政權而言，同性戀是一種「疾病」，唯一的治療方式就是改變他的生理性別。
「政府正試圖清洗國內的同性戀者。他們寧願進行大規模的手術，而非進行處決，因為他們知道國際社會都在注視著。」
宗教領袖認可的性別重置手術
在伊朗，合法的性別重置手術可以追溯至1980年代，伊朗伊斯蘭共和國最高領袖何梅尼（Ruhollah Mousavi Khomeini）的一道教令。
當時，伊朗跨性別權利運動者馬里亞姆（Maryam Khatoon Molkara）多次寫信、親自拜訪何梅尼，試圖爭取接受性別重置手術的權利。最終於1987年，何梅尼發布教令，認定性別重置手術並未違反伊斯蘭教法，且伊朗法律將承認已接受手術者的性別。
▲伊朗跨性別權利運動者馬里亞姆經過不斷遊說，於1987年成功說服伊朗領袖何梅尼，認定性別重置手術符合伊斯蘭教法。
然而，這道教令反而成為伊朗「處理」LGBTQ族群的手段。聯合國人權理事會指出，伊朗有許多並非跨性別的同性戀者，被迫在非自願的情況下接受性別重置手術。
在BBC的訪談中，伊朗一名在國營診所工作的心理學家沙布南（Shabnam）（化名）指出，醫生會被告知必須告訴同性戀者，他們「有病」且需要接受治療。除了轉介給宗教人士，醫生也可以提供醫學治療，不過伊朗當局「分不清楚性別認同與性傾向」，所謂的治療，就是接受性別重置手術。
根本無法判斷自己想要什麼
許多伊朗的同性戀者，即便並非跨性別，由於缺乏資訊或受社會壓力所迫，只能依照醫生的建議接受手術。
伊朗跨性別者瑪莉（Marie）出生時的生理特徵為男性，成長過程中一直對自己的性傾向感到困惑，在就醫之後，伊朗醫生判定他為「98%女性」。「醫生告訴我，透過手術可以將我2% 的男性特徵，改為女性特徵；但無法將98%的女性特徵改為男性。」他因此認為自己必須接受手術。
在荷爾蒙治療的過程中，瑪莉一度對治療帶來的改變感到喜悅；但接受手術後，他卻感到自己「身體受損」，且身上較男性化的特徵，持續讓他在生活中受到異樣的眼光。「我現在會想，如果我生活在自由的社會，我不知道我是否還會像現在這樣，是否還會改變性別。我不確定。」
被家庭、社會逼迫變性
另一個案例中，一名21歲的男同志索海爾（Soheil），也受心理學家建議執行性別重置手術。索海爾的家人以此為依據，威脅他必須接受手術，「我父親帶著兩位親戚來德黑蘭看我，他們開會決定該怎麼辦……然後他們告訴我：『你要麼改變性別，要麼我們會殺了你，不讓你在這個家庭裡活下去。』」
面對家人的壓迫，索海爾完全無法尋求公權力介入，「如果我去找警察，告訴他們我是同性戀，我的生命會比受到家人的威脅更加危險。」所幸在朋友的協助下，他最終於手術前一天成功離開伊朗，逃往土耳其。
也不是做個手術就沒事了
表面上，伊朗的法規允許跨性別者接受手術，且為了強調手術的必要性，政府會提供將近1,200美元（約新台幣36,000元）的補助。不過，即便選擇接受性別重置手術，在伊朗的跨性別者仍會面臨種種挑戰。
《商業內幕》（Business Insider）的報導指出，伊朗的跨性別者決定接受手術後，還需經過至少兩年的評估與檢測，而檢測過程往往是「入侵性、艱難且常帶羞辱」。例如德黑蘭一間診所，除了會對跨性別者進行染色體、荷爾蒙檢測與骨盆、腹部超音波，還要求心理師詢問跨性別者「春夢內容」、「穿著異性的裝扮是否會性興奮」、「是否在女性主導的家庭成長或遭性虐待」等，並建議檢查「其他性偏離」的狀況。
即使順利手術完成、法律程序通過，社會也不一定能夠接納這些跨性別者。美國伊朗委員會 （AIC）指出，伊朗的家庭經常拒絕接受跨性別的概念，即使已完成手術也未必會被接納，跨性別者經常必須搬到新的城市，才能展開新生活。儘管制度認可，來自社會的歧視與迫害仍存，羞辱、排斥與暴力，仍然充斥伊朗跨性別者的現實生活。
手術真的安全嗎？
此外，手術本身的安全性也備受質疑。「國際同志人權委員會」（International Gay and Lesbian Human Rights Commission）曾於2015年發布一篇報告，當中一名跨性別男性奧米德（Omid）指出，有些執行性別重置手術的外科醫生，經常被形容為「屠夫」，且常導致患者的身體受損、變形。
另一名跨性別女性阿芙薩娜（Afsaneh）則提到，由於資金不足，他只好尋找價格較低的醫生進行性別重置手術。然而手術過程非常粗糙，不但未能形成完整陰道，且阿芙薩娜的傷口嚴重感染，至今張開腿時仍會感受到劇烈疼痛。
對此，伊朗一個酷兒組織的領導者薩吉（Saghi Ghahraman）向《紐約時報》指出，他相信近年伊朗的醫療水準持續改善，手術失敗的案例應已大幅減少，但已有許多人為這樣的進步付出慘痛代價，「許多同性戀者感覺自己被迫接受宛如『實驗』般的手術。」
除了執行手術的過程，《紐約時報》也點出，許多醫療觀光公司在網頁上，宣稱手術的過程快速，客戶只需在伊朗停留1～2週；然而專家指出，這類手術應該要經過數個月的規劃。在德黑蘭執行過約300例性別重置手術的醫師科漢扎德（Shahryar Cohanzad）表示，這些公司追求在短期內盡可能完成多起手術，是相當不安全的，「對外科醫生來說，盡可能花多一點時間與病患相處至關重要。」
剝奪自由選擇的權利
對伊朗政府而言，跨性別被視為「疾病」，同性戀則是一種「罪孽」。伊朗人權律師沙迪（Shadi Sadr）指出，近年政府直接強迫同性戀者接受性別重置手術的案例，雖然相比過去已減少許多，但在這種根本的觀念下，伊朗社會仍處處充斥巨大的壓力。
「在同性戀不僅是罪孽，也是犯罪行為的背景下，許多LGBTQ+群體的人認為，通過性別重置手術，他們可以獲得相對的自由和人權。」沙迪表示，「這整個處境都充滿壓迫。」
雖然伊朗的規範，的確為部分跨性別者提供機會，卻剝奪讓每個人自由選擇的權利。前往伊朗進行手術的加拿大跨性別男性艾瑞克（化名）坦承，自己因為價格考量選擇伊朗，但在一個有人被迫接受性別重置手術的地方尋求治療，也讓他感到心情非常複雜。「我真的很難過，因為同性戀在伊朗無法得到承認；但另一方面，我也為跨性別者感到高興，因為他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Raha Ajoudani（@raha.ajoudani）分享的貼文
▲伊朗的跨性別運動者拉哈，由於不願按照政府規範的二元框架，選擇從伊朗逃出。
而在越來越多人前往伊朗尋求手術之際，20歲的伊朗跨性別運動者拉哈（Raha Ajoudani）則選擇一條相反的路，於2024年從伊朗逃往德國。拉哈表示，自己從來沒有想過要接受性別重置手術，
「我將自己定義在這個二元的框架之外。我不想按照政府所規定、對女性或男性的文化期待來生活，我也不願屈服於何梅尼的宗教教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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