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想死，但還是想吃辣炒年糕──給徘徊在憂鬱與幸福之間的你

文／白洗嬉；譯／尹嘉玄

「若要幸福，就別害怕承認兩件事實：一是我們總是感到不幸，二是我們的悲傷、痛苦、害怕都有其存在的理由，這些情感是不能被拆開來單獨看待的。」

──摘自馬丁．佩奇（Martin Page）的《完美的一天》（Une parfaite journée parfaite）

上面這段文字，是我最喜歡也最有共鳴的文章之一。我承受著難以忍受的鬱悶，卻還是會因為朋友們的玩笑話而放聲大笑，在一陣嘻笑喧鬧過後，內心又會有一股說不上來的空虛，然後看著因為肚子餓而跑去吃辣炒年糕的自己，覺得十分可笑。我一直深受不怎麼憂鬱卻也不怎麼幸福的無力感所折磨，尤其因為之前從來不曉得，原來這兩種情感會同時產生，所以使我更加痛苦。

為什麼大家都不會把自己的內心狀態誠實地展現出來？難道是因為已經心力交瘁，所以連開誠布公的力氣都沒有？我總是感受到內心有一股莫名的飢渴，很需要有人可以對我的心境感同身受。因此，與其到處尋覓這種人，我決定不如自己先成為那個人，我奮力高舉搖晃著自己的手，告訴大家我在這裡。希望和我情況類似的朋友，可以因為看到我的案例而感到安心。

這本書收錄著患有輕鬱症（指比較不嚴重的憂鬱症，但有持續性的輕微憂鬱）的我所接受的心理治療過程，雖然都是非常私人且瑣碎的內容，但是我把重點放在透過具體情境找出根本原因，然後往健康的方向邁進，而不是一味地只有開導負面情感。

我很好奇那些跟我一樣，外表看似正常，內心卻早已千瘡百孔，把「強顏歡笑」當成習慣的人。因為這個世界彷彿只關注極度陽光或極度黑暗的部分，鮮少有人會注意到像我這種人。這讓我想起過去周遭有許多人都不能理解我這種憂鬱，到底要糟糕到什麼地步，才能獲得他們的理解？還是這已經不在他們的理解範圍內？總之，我希望讀者朋友們看完這本書以後，能夠留下「原來不是只有我這樣」或者「原來世界上有這種人」的心得就好。

我認為藝術是可以撼動人心的，藝術也確實給了我信任，它讓我相信「就算今天不會是完美的一天，至少也會是不錯的一天」、「就算憂鬱了一整天，也會因為一件小事而會心一笑，這就是人生」，以及「展現陰暗面就如同展現開朗面一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我按照我的方式進行藝術創作，我想要不帶任何私心地走入某位讀者的內心深處。

沒關係，沒有陰影的人本來就無法理解陽光

我有到手後的東西就會覺得不再有價值的傾向，不論是達成了某件困難的事情，還是穿上一件漂亮的衣服，只要我辦到或者穿到，馬上就會覺得不再珍貴或討喜。問題在於這樣的心態同樣會套用在人身上，當對方表現出愈愛我的樣子時，我就會愈覺得對方好無聊，不，應該說不再覺得對方有魅力。

果然問題還是出在自尊感，醫生說是因為我太貶低自己，所以才會一直想要透過別人的眼光來獲得滿足，但那終究不是我對自己的滿足，自然會遇見瓶頸，而且很容易感到厭倦，然後又繼續尋找其他人的認同，最後，「某人喜歡我」這件事情本身就變得無法再滿足我。我喜歡的人要是不喜歡我，我會感到絕望，假如有個人深愛著我，我也同樣會感到絕望，因為不論如何我都在用別人的眼光看待自己，最終，其實一直都是我・在折磨自己。

另外，醫生說我對待伴侶太苛刻，也是出自於我的低・自・尊・感・，正因為我不夠愛自己，所以才會無法理解對方為什麼那麼愛我，進而安排許多強度很高的實驗來測試對方的愛。就算我這樣你也愛我？這樣你也愛？儘管對方都願意接納，我也還是難以理解。假如對方真的選擇離我而去，我又會覺得果然不出我所料，沒有人會愛我的一切，然後獨自悲傷、痛苦、自我安慰。

該死的自尊感、自尊感、自尊感，我不想再讓關係失衡，也受夠了不滿足於現在、不停糾結於過去、期待新關係的我，如果又是因為那該死的自尊感作祟，我實在不曉得該往什麼方向前進。現在的我，已經到了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愛不愛對方的境界了，我真的無法再繼續像這樣漫無目的地徘徊，好痛苦，好難受，我沒有把握，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一切都好模糊，我已經厭倦了這樣的自己。

醫生對我說：「很抱歉沒能提出明確的方法或解答。」但是他也說：「如果用掉進一口漆黑的井裡來比喻，你一定要自己扶著牆繞一圈才會知道那是一口井，同樣的道理，經歷過多次失敗，一定也會減少重蹈覆轍的問題，那些累積的失敗也會變成妳內在穩固的基石。所以妳現在做得很棒。妳是可以看見硬幣另一面的人，只是妳現在覺得這枚硬幣好沉重罷了。」

你問我想要什麼？我只想要毋庸置疑、輕鬆舒服地去愛與被愛。僅此而已。正因為不知道方法，所以才會感到痛苦萬分。在我寫完最後一次的治療紀錄以後，遲遲寫不出尾聲的內容，思考了好久。也許是因為我一直想要證明自己已經好很多，或者想要寫出一些了不起的結語，甚至認為一本書的結尾本就該收得漂亮精采。

但是寫到這裡，我依舊討厭反覆無常的自己，不停徘徊在憂鬱與幸福之間，也很難從中找到意義。我用這樣的狀態來回進出醫院，轉眼間，也已經是二○一八年。

仔細觀察其實有很多部分也有所改善，比方說，憂鬱感減輕不少，對人的不安感也降低許多，但是又有其他問題接踵而至。在經歷完一連串深入剖析問題之後發現，終點站仍是「自・尊・感・」，因為我依舊是一個不夠愛自己的人。

於是我想起陽光和陰影其實是一體的事情，就如同幸福與不幸是共同體一樣，人生曲線是充滿流動性的，而且只要我不放棄，就能繼續維持生命、微笑和哭泣。

最終這本書沒有提供任何問題或解答，而是以期・許・收場。我希望自己可以愛人，也可以被愛；想找到不再讓自己受傷的方法；想過著「喜歡」多過於「討厭」的人生；想累積失敗的教訓，把目光轉往更好的方向；想將情感的波瀾視為人生的節奏，享受其中；想成為即使行走在一片漆黑的道路上，仍能長時間駐足在偶遇的一束光前的那種人。總有一天，我希望自己可以成為那種人。

※ 本文摘自 《雖然想死，但還是想吃辣炒年糕》，原篇名為〈作者序、尾聲〉，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