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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內

大缺工時代下,靠誰撐起長照3.0?

報導者

發布於 12月02日04:52 • 文字/謝馥伊 攝影/陳曉威 謝佩穎 鄭宇辰 設計/黃禹禛 共同採訪/王芊淩、梁玉芳;核稿/梁玉芳;責任編輯/張詩芸
如果自理生活日漸困難,必須仰賴他人協助生活,現行長照體系的人力足以撐起渴望好好活著的人們嗎?(攝影/陳曉威)

長照界近來流行一句玩笑話:「以後我們的長照,只能靠兩種人──外國人和機器人!」對照《報導者》採訪所見,這話倒有幾分警世的真實。

「找不到人」是長照體系各種服務單位及各種層級人力的痛點──居家服務、日照中心、住宿機構都面臨「民眾有需求,但找不到人,所以沒有服務/開不了床」的窘境。夜間與假日的照顧服務仍然罕見,連白天的服務人力調度也可能面臨困難;身負連結個案與服務重任的個案管理師不斷流失,讓各縣市政府的長照計畫書都把「留住長照個管師」列為施政目標。

為了補足基層照顧人力,衛福部試辦「住宿式長照機構與產學合作國際專班攬才留用試辦計畫」,招東南亞學生先念書再綁約服務,首屆22人已全數被業界預訂,再搭配以「外籍中階技術人才」補充人力;勞動部則力推「多元陪伴照顧服務計畫」,讓民眾自費買服務。不過,這些措施真能補起長照3.0的人力荒嗎?

長照2.0居家照顧服務員(簡稱居服員)魏力虎的一天和他的同行略有不同:每天傍晚6點跨上摩托車騎往案家,7、8點開始工作,11點多收工、拎宵夜回家吃,半夜洗漱就寢。他是為數不多、專做夜間時段的居服員。

「一開始做白天,後來想,反正我晚上睡不著,不如不要跟大家拚白天,」魏力虎說,入行是因為中年失業。入行前半年,他在一間評鑑優等的住宿式長照機構輪夜班,1人顧14床:「換尿布5分鐘結束,趕快換下一位,一連串不斷重複。因為沒有時間,我們也沒辦法跟他們(住民)聊天,甚至連話都沒有講。我沒辦法慢慢來,沒辦法問他『你還好嗎』。」沒辦法好好對待人的歉疚感,讓他日漸灰心。後來,他在高強度的工作中弄傷了腰,轉作一對一照顧的居服員。

如今的魏力虎已有7年居服資歷,由白天轉戰夜間。夜間時段的工作內容,在他看來和白天大同小異:「一樣是生活。沒有特別難,或特別奇怪。」大多是協助上床睡覺;距上一班居服員服務已隔數小時,被照顧者就需要換尿布、喝個水,準備就寢,「因為沒有人一起住,或家人沒辦法。」

居服員魏力虎看見,同住者無力照顧者、獨居者,夜間仍需長照系統的支持。(攝影/謝佩穎)

不過,多家長照服務單位告訴《報導者》,像魏力虎這樣願意夜間工作的照顧人員並不好找,即便政府已在長照2.0開出385元的夜間服務加給*試圖吸引居服員;甚至,近年連白班人手也調度困難。除了居家服務單位,日照中心、團體家屋、長期住宿機構都面臨「缺人」困境。

夜間服務加給*:長照2.0給支付辦法框架下,居家服務按服務項目收費,諸如體重過重照顧困難、夜間時段、假日時段等加給項目。實務上,部分縣市政府照顧管理專員因顧慮資源濫用,核准夜間、假日時段服務較為嚴謹,居盟理事長涂心寧形容,從長照2.0上路後2-3年至今,有些縣市政府就「把AA碼鎖起來」。至於夜間加給費用是否全數由居服員領走?這取決於居服單位與居服員勞資雙方議定,部分居服單位採月薪制,部分採按件計酬分潤制。

儘管衛福部統計,至2024年底照顧服務人員人數已達100,421人,相較2016年*底時成長近4倍,但是,照顧人力追不上台灣的老化速度。衛福部分析,2024年符合接受「長照資格者」已約55.8萬人,2026年長照需求人數預估突破90萬人,但人力供給已然不足。家庭照顧者關懷總會祕書長陳景寧指出,長照2.0曾歷經照服人員飆升的黃金時代──2017年長照2.0上路時才25,194人,到2022年95,580人,增幅達279%;但2022年到2023年只增加1,598人,增幅為1.7%,近乎停滯。台灣已面臨照顧人力大缺工時代

2016年*:長照2.0在2017年正式實施上路。

缺工現場①:7位居服員湊班顧1人,夜間假日難上工

雖然居服是長照2.0使用率最高的服務項目,但夜間、假日幾無居服人力,已是常態。

台灣居家服務策略聯盟(簡稱居盟)理事長涂心寧指出,近20年居服單位的規模出現結構性變化:2016年、長照1.0計畫尾聲,全台僅有186個居服單位,平均每單位聘僱約47.9名居服員,人力規模大,有利於彈性調度與排班;到了2024年,全台灣居服單位數量增至2,235個,但每單位平均聘僱的居服員人數降至24.3人,「當個別居服單位服務人力規模縮小、在工時上限下,可運用排班人力就減少了,在熱門時段,有的單位就排不出人。」

當單一居服單位派不出人,由不同居服單位的居服員湊班「共案照顧」──由多位居服員輪流排班照顧一位個案──的情況便日益常見。

位於台北市的私立君蔚居家長照機構資深個案管理師陳婉瑜就告訴《報導者》,近期遇過的神奇情況:「有一位個案有7名居服員,有時候是一天有不同時段、每個時段來不同的居服員,做不同的事情:一個居服幫他洗澡、一個居服陪他去散步,另一個擺位*⋯⋯。」(註)*

擺位*:指為無法獨立維持姿勢的人擺好肢體,並提供適當支撐(如軟墊),以維持正確姿勢,防止其他部位代償、變形(如攣縮)及預防皮膚壓傷的專業照顧技術。

(註)*:陳婉瑜解釋,居服員登記上班時,會告知可配合時段,居服單位依此配對需要照顧案家,如果第一位個案需要週一、週三、週五早上洗澡,第二位個案要求週二、週四下午陪伴散步,當第三位個案提出週一至週六每天服務的需求,這位居服員就沒辦法承接全部時段,得找另一位可以配合空檔時段(如週一、三、五下午)的居服員搭配,形成同單位或跨單位的共案照顧。

但以使用者視角來看,共案照顧雖然確保有人服務,也增加了溝通成本。

台灣障礙者權益促進會副祕書長劉于濟正是共案照顧的服務使用者。他在一週之間會遇到3~4位居服員,「今天週一是一個、週二是一個、週三是另一個,我就要去調適3次。早上一班、下午一班、晚上再一班,我一天也要調整3次,」溝通成本大幅增加,讓劉于濟總覺得卡,「再怎麼溝通也很難100%複製出我想要的。」即使他自認因肌肉萎縮症從小練就溝通照顧需求的本事,面對太多照顧者,也難免心累。

當居服員白天已經排班困難,夜間人力更是令人頭痛。夜間居服人力不足,上班族的家庭照顧者回家後,就很難「喘一口氣」。台北市紅心字會資深個案管理師施勝茂觀察,不少照顧者日間就用盡了政府所核定的長照服務時數,無法再申請夜間服務。

住在花蓮市的蓮金瑛是用盡政府核定時數,仍然蠟燭兩頭燒的人。她今年69歲,照顧98歲、患有失智症的母親2年多,使用長照2.0的居服,偶爾也把母親託付給日照中心。

我們和蓮金瑛一起從日照中心走回她母親的住處。她推著母親的輪椅,小心閃避路面不平整的地方,向記者解釋,兩年前母親還牽著腳踏車到處走,她猜想可能那時候母親已經失智:「後來跌倒,就差很大。現在她不太認得我們,每天叫我的名稱都在改。」

「以前她晚上不用人陪,現在就怕她起來,摔,我才過來住。」蓮金瑛指了指4、5坪大的房間角落:「我就打地舖(跟她睡同一個房間)!因為她跑出去會回不來。」蓮金瑛對母親曾經半夜無法入眠、獨自外出摔傷記憶猶新:「98歲喔,跟我撐兩夜不睡,一直說要搬家。」

這天中午,正好居服員來備餐、餵飯。不過,沒等母親吃完飯,蓮金瑛就說她得走了,「長照(指母親的居服員)每天只來兩個小時,」趁母親有人陪,蓮金瑛要先趕回自己家,「買便當給我老公吃,趕快把他晚上的也煮一煮,下午1點(居服員離開前)要趕快回來。我老公大我7歲,他膝蓋痛(外出不方便),也需要人顧。」臨走前她說:「我哥死了,我弟也死了,只剩我一個孩子。這是我的娘啊!我不能不顧。」

「晚上基本上是找不到人的,」施勝茂說,媒合成功的居服員服務時間一般介於上午6點到晚上8點,偶爾能安排晚上10點的服務,但那得有居服員「剛好住在案家附近」,或交通時間「10幾分鐘能到」,才比較可能。

曾任職能治療師、現為紅心字會資深個管師的施勝茂,從案家冒雨回到辦公室,帶著溼髮受訪,談長照案量與夜間照顧需求。(攝影/陳曉威)

改推「一對多」服務,為何仍無法普及?

因應少子化、缺工的社會趨勢,多年來學界不斷提倡「一對多」的照顧模式;針對夜間需求,衛福部也從2015年起推動「小規模多機能服務」(簡稱小規機)。當照顧者沒辦法負擔夜間照顧時,可讓被照顧者到日照中心的暫留床過夜,每個月臨時住宿上限為15日。

儘管需求殷切,但願意開辦的單位寥寥可數,多數仍因人力與成本的雙重壓力卻步

「人真的找不進來。直到今年我們人力比較穩定,才開出3床,」紅心字會副祕書長許雅青說,台北市聘僱一名夜間照服員僅能收到1.5床的給支付費用,小規機必須達到一定人數才能攤平成本。因此他們也採取和以往不同的策略試試水溫:改變過去「週一至週五隨選」的的托顧模式,將夜宿服務固定在週三、週四。

許雅青解釋,這樣可以讓工作人員在週四的夜班結束後,直接連休週五、週六、週日。他們也堅持提供「連續兩晚」的服務:「只有一天的話,民眾感覺不出來臨時住宿對照顧者的好處在哪裡?兩天的感受就很明顯。」讓團隊欣慰的是,開辦之後有位長期照顧伴侶的老太太,變成穩定的服務使用者,晚上終於能夠好好睡個覺。

缺工現場②:個管師、照專困於高案量,跟不上使用者需求變化

電話聯繫確認照顧需求、媒合相應資源,是長照個管師的日常。圖為位於新北市的愛福家協會社區整合照顧服務中心辦公室。(攝影/陳曉威)

在長照2.0的人力鏈中,從第一線照顧服務員開始,中游的個案管理師*,一路到上游的地方政府長照中心照顧專員,幾乎每一環節都缺人。

個案管理師*:

又稱「A個管」,意即A單位(社區整合型服務中心)的個管師。長照個案管理師收到承接各縣市政府衛政單位通知民眾需求後,會前往案家評估需求,也是向大眾解釋長照服務內容的第一線人員。A個管會使用「照顧管理評估量表」(CMS 量表)評估需求,以確認個案的失能等級和長照服務使用額度(例如:居家服務或日照中心的時數),並與案主確認照顧目標和復能需求,進而擬定照顧計畫,是媒合資源的關鍵角色。

像施勝茂、陳婉瑜這樣年資超過5年的資深個案管理師,是長照體系運作的樞紐,負責擬定照顧計畫及資源調度。由於肩負重任,政府也對個案管理師設下相對嚴格的學經歷、工作經驗*要求。但是,多數縣市以每位個管師負擔120案設算人力,常有人因不堪負荷離職,人力不足的困境成為惡性循環。個管師過勞,對長照2.0的衝擊就是當使用者有急性需求或失能變化時,個管師無法即使調整照顧計畫。

學經歷、工作經驗*:長照個案管理師進用資格主要分為兩大類:具備一年以上長照相關工作經驗者,需為師級以上醫事人員、社會工作師、或碩士以上學歷的相關科系畢業;具備兩年以上長照相關工作經驗者,則需為專科以上學歷的醫事人員相關系所,或公共衛生、醫務管理、社會工作、老人照顧等相關科系畢業。

如何降低個案管理師離職率?以台北市政府為例,採雙管齊下策略:

  • 針對資源不足區域規劃擴增更多長照單位,期待每單位的個管師就能分散、降低案量;
  • 從2023年起祭出案量監控措施,要求個管師平均案量大於120人的長照單位必須積極增聘人手;如果連續3個月平均案量大於120人,會被違規記點。

但業內人士告訴《報導者》,增設更多長照單位可能無濟於事,因為新設立的單位多半也是「從業內挖角」,挖東牆補西牆,整體個管師依然缺人。

至於案量控管措施,北醫大管理顧問副總經理楊舒琴表示,衛生福利部規定上限為120案*,個管師已經苦不堪言,但現在很多單位請不到個管師,案量就愈來愈多了。此外,政府規定120案以上給支付金額打9折、超過150案以上不給付,本意是敦促A單位增聘人手,勿讓個案管理師過勞。但楊舒琴苦笑,整體個案管理人才人數有限,變成:「沒有錢,但案會一直來,有點懲罰你找不到人。」

上限為120案*:詳見《長期照顧服務申請及給付辦法》附表四照顧組合表當中有關 AA01、AA02 給支付的規定。為控制A個管每人每月服務量,2021年衛生福利部下修A個管可申報給付的案量上限。修正前,專任A個管每人每月可申請之AA01、AA02 給支付總數上限為150組,至多超額申報至200組,150~200組超額申報部分支付8成費用。2021年修正後,專任A個管申報限額下修為120組,超額申報上限改為150組,120~150組超額申報部分每支付9成,超過150組不支付。

實務現場,個管師案量超過150案可能如何發生?

以台北市政府為例,照管中心會不定期與社區整合型中心(負責個案管理的A單位)確認每月最高服務量並簽訂契約。

假設A單位與地方政府簽訂契約登載的每月最高服務量為2,000案,目前全單位的案量為1,250案、聘有個案管理師9位,則每人平均案量為138~139案。如果遇到1位個案管理師離職,導致全單位個案管理師人數剩8位,那段空窗期間,個案管理師的每人平均案量就會變成156~157案,超出150案的規定上限。

不過,若現有總案量未高過契約登載的每月最高服務量,地方政府仍會繼續派案給該個案管理單位,導致在補到人之前,每位個管師的均分案量過大。

施勝茂也曾請教社工,他認為:「獨居老人及社會福利社工可以做得很深入,大概是手上負責30到60案的時候。確實,當案量比較少的時候,我可以記得住每一個家屬大概的需求、他家長怎麼樣,可以做全人照顧的安排。但你說150案更甚至更多,一忙起來我真的無法合作得很深入。」

但他也清楚,如果案量減少,服務每個個案的給付就得提高,才能讓個管師薪水*有個樣子;如果無法提高給付,就得仰賴高案量撐起一份薪水,「可是,這犧牲的是家屬的時間、工作人員的健康。」

個管師薪水*:個案管理師的薪資結構主要分為:案量論件計酬,以及其他與A單位勞資協商議定的部分。

既然要留才,為何不加薪?各長照單位也有苦衷:在政府給付多年未調的情況下,若政府調高民眾自費比例,可能使用者就寧願不要服務了。成功大學老年學研究所教授劉立凡分析,相對於性命攸關的急性醫療,民眾願意付高代價保命,但是,「長照(服務)的價格敏感度很高。對家庭來說,如果長照便宜一點,就多用一點;如果貴一點的話,就想辦法窩在家裡、自己照顧。所以你會發現,長照2.0的體系下,大家會盡量把給付上限用滿,但以目前情況來說,想自費的人相對少。」

台大醫院創傷醫學部主治醫師、前台北市社會局長許立民則呼籲,台灣邁向長照3.0最重要的樞紐就是社區整合型中心的個管師,是照顧可以精緻化的關鍵。他認為,120案的個案管理重擔極不合理,:「第一個,他背很多案子,光是care plan(新案的照顧計畫)就寫不完。第二個,個管可能會很心虛啊!為什麼虛?他可能隱約知道個案可能有變化,可是也沒人一起討論,很孤立無援,久了就缺乏成就感。」然後就走人了。

至於每月多少案更合理?許立民打個比方:「 一個主治醫師要記得25個以上的病人就很困難了。當然,長照(個案)的變化不會像醫院那麼快,流動性也可能沒有那麼大;我覺得,初評的新案加上需要review的(舊案),大概50案就不行了。」理想的50案,對比現實的120或150案,這距離實在遙遠。

若再依長照人力鏈往上溯源,啟動長照任務的地方政府長期照顧管理中心(或衛生局)的照顧管理專員(簡稱照專),負責回應1966長照專線接收的民眾需求,再與長照服務單位的個案管理師協調,部分縣市照專甚至會和個管師共同前往案家訪視。但「照專留不住」也令地方政府頭大。

官方欲監控案量,但薪資問題仍擱置

攤開六都的「113年長照2.0整合型計畫書」,每個縣市都把招募、提升照管專員留任率納入施政目標,也監控照管專員案量,避免他們過於疲憊而離職。

2017年時立法院預算中心曾發布報告,指出2011~2016年長照1.0階段,照管專員人力嚴重缺乏、人均案量近600案。8年後,《報導者》彙整2021至2023年長照2.0尾聲六都照管專員及督導人力,發現部分地區照專平均案量仍逾300案,六都中,無一縣市符合衛生福利部規劃的每人至多200案。

又以台南市政府為例,計畫書中寫著,照專離職原因,包括無法適應外訪工作、業務量繁重影響家庭、健康因素及生涯;應對措施則包含:「聘足額照管人員,按服務量每200人配置照管專員1名,並由專人主責行政業務,照管人員回歸專業業務。」

由於照專薪資全國統一,物價高的都會地區更難留得住照專。台北市府就在報告書中將人才難尋或可歸咎於「高物價」和「高風險」:

照管人員全國統一薪資,但本市房屋租金昂貴、生活費支出高,照管人員礙於現實考量,決定「返鄉」服務,省下房租費用,造成照管人員離職,轉往其他縣市;照專家訪對象多元,潛藏高風險危害,卻無任何風險工作費用加給,無誘因讓人員久任。

為了留任照專,台北市政府提出5大解決措施,包含:在各大平台廣發招募資訊、提供新進人員輔導培訓、安排教育訓練提升專業之能、每月辦理例會以利照專反映問題、提供文康活動費、國旅卡休假補助費及交通補助費。但是,這5項措施卻未提及如何解決「高物價」及「高風險」問題。

缺工現場③:重度失能者的浮木「住宿機構」,有床開不了

對於需要定時翻身、拍背或灌食的重度失能者和他們的照顧者而言,提供24小時照顧的住宿機構是必須存在的照顧選擇。(攝影/陳曉威)

長照人力短缺,居服、日照、住宿機構展開搶人大戰;工作強度高又得輪班的住宿機構在這場人力競爭中,往往是輸家。結果是:機構業者有床沒人力、床位開不出來,需求者一床難求。

如今業界流傳著一句玩笑話:現在連VVIP和自己人都喬不到床。

到底全台灣兩千多家住宿機構總共缺多少人?衛福部曾函文各縣市政府,請住宿機構回報缺人情況。但一位不願具名的業界人士指出,依這函的問法,應該得不到答案:「如果我寫缺一個護理師,我不是明白告訴你,我『護病比』日不到嗎?只要缺(人)就違法,所以我一定寫0。那照顧服務員呢?要開多少床,人要夠啊,所以也會寫0,只是空床不計算。所以(衛福部)永遠調查不了真相。」

住宿機構人力吃緊,開不了床之外,更令人擔心的是照顧品質。照顧工作原本就是人力密集的行業,沒有人手,只能將步驟拆解、簡化,照顧流程變成工廠般的生產線。

擔任住宿機構社工逾10年,張凱傑(化名)觀察到,受限於人力調度,像洗澡這樣的服務也都沒辦法以尊重住民隱私、身心愉快的方式進行。他任職的機構請大夜班的照顧人員在早上加班1~2小時,利用大夜和早班重疊的人力替住民洗澡,「這就變成早上8點要洗澡。你想,冬天那麼冷,有時候可能只有10幾度,得從暖暖的被子裡起來洗澡。」他認為,更理想的洗澡時間點,應該是活動之後,或氣溫比較高的時候,「把洗澡就當作白天的活動 ,讓他們好好洗、不要這麼趕?可是人力上沒辦法調度出來。」也因此,多數住宿機構的住民冬天一週才洗兩次澡。

即便已經重疊兩班人力,時間有限之下,替住民洗澡變得像流水線:住民在浴室門外一字排開等候,3位照服員明確分工,一人負責脫衣服,一人把住民推進浴室扶著,一人負責沖洗。排隊等待洗澡時,照顧人員會讓住民坐在便盆椅上,「因為很多長者都便祕,他們(照服員)會算好時間先塞甘油,讓他們坐在便盆椅上大號,大完坐一陣子,再趕快推去洗澡。」

曾在雙北地區一間超過120床的住宿長照機構擔任照顧人員的小詩(化名),談起前份工作,對那份匆促感也記憶猶新:「不停的清潔餵飯洗澡,每兩、三個鐘頭一次。洗澡時段,每天大概要洗10來床,一個人負責洗,一個負責做裡面的前置動作,洗完我就是汗流浹背,很流水線、很趕。」

流水線般的照顧現場,讓第一線的直接照顧者工作壓力更大,導致更多人離職,無疑是惡性循環。陽明交通大學衛生福利研究所助理教授李韶芬形容,住宿機構這些流水線般的洗澡、快速塞嘴餵飯,只求效率的情況是「照顧趕工」──意即,受限於集體資源投入的匱乏,照顧現場的人力窘迫,照顧工作者只能日復一日麻痺自我感官、想辦法完成勞動任務,這限縮了照顧工作者在照顧上的能動性,而受傷害的風險則由住民承擔。

外籍移工會從助力變主力嗎?

面對第一線照顧人力流失,住宿式照顧機構只能加聘外籍移工,或乾脆選擇關床。李梅英表示,士林靈糧堂旗下有間住宿機構,扣掉隔離床有43床,但開辦前兩年只能負荷20多位住民入住:「有一整層都是空著,因為沒人(照顧)。Waiting list (登記等待入住的名單)有50幾個人。」她感嘆:「每次看到(政府說)資源布建,談蓋機構、蓋機構,可是人(力)在哪裡?這個問題要面對。」

非常搶手的雙連安養中心品質總監李莉也說,雖然雙連還是以本國籍員工為主要照顧人力,「招聘照服員確實有些困難,」兩年前也開始進用移工,目前聘僱14人。

李莉觀察,業內多數長照機構,外籍移工已經是主要人力,「(本國籍照服員)幾乎都跑去社區型(如:居服單位、日照中心)⋯⋯但是我一直覺得,外籍(移工)雖然是助力,可是不期待他變成主力,尤其細部的溝通、文化敏感度,」還是需要本土的照服員才行。

在搶人大戰中,已有機構祭出留才獎勵。位於台中海線、由永信基金會設立的老牌住宿機構「松柏園老人養護中心,」從2022年起推出護理師、照顧服務員「留任獎金」。永信基金會執行長趙明明說:「居服員留任2年可以領取5萬元留任獎金,護理師留任3年後可以領取10萬元獎金。我們會先把獎金整筆發給你,如果你不留任,再繳回來就好。」

目前松柏園共有16位護理人員、26位照顧服務員簽立留任獎金合約,從制度上路至今,留任率分別為62%、69%。永信基金會發展部主任葉建鑫表示,雖然還沒有達到理想的目標,但留任獎金制度有助於維持人力穩定和照顧品質。

位於台中的永信社會福利基金會松柏園老人養護中心,工作人員正開會推演緊急疏散的動線。 (攝影/陳曉威)

人力荒何解?政府射出三支小箭

人力失血的長照,必須立即尋找新血。民間各種長照單位積極向鄰近學校洽談產學合作,招生實習生或兼職。

「長照相關科系的學生在大二、大三的時候就可以考證照、兼職。因為缺人,我們和這些學校合作,現在有台北海洋科技大學、聖約翰科技大學的實習生來兼職,」位於台北市的稻香社區長照機構負責人黃美淑說。稻香日照中心由台北榮總、關渡醫院挹注資源成立,但剛成立就遇上人力荒。

黃美淑記得,那段時間遇到一位同仁離職、新人還又沒報到,有天一位原本說那天不來日照的長輩居然跑來了,這樣照顧人力比就不對了,「嚇死我!我只好跟他溝通說,那你趕快回去喔!」

黃美淑說,直到實習生來兼職,人力才趨於穩定:「以前同仁人數只能cover到64位,現在可以開出兩層樓、最多服務120位*長輩,我就比較不擔心,同仁臨時要幹嘛也比較好請假。」

最多服務120位*:稻香社區長照機構法定收托上限為120人,一度因為缺乏人手至多收托64人,人力穩定後收托名額才開至120人。目前(2025年底)實際收托人數85人。

不過,日照中心到校園招人,也不見得有優勢。

「去學校招募時,我們常常講不過別人。比如說國北護長照學程,他們的學長姊出去是開居服單位,」居服底薪4、5萬元起跳,「那我再去跟人說3萬2,好像就差很多──這個薪水是衛福部訂的(低標),」黃美淑解釋,榮總體系可以再加,但也不好高於行情太多。

政府則是推出三支箭:「多元陪伴照顧服務試辦計畫」、「產學合作國際專班攬才留用試辦計畫」向新南向國家學生招手,並「開放中階外籍技術人才投入日照、夜間居服及團體家屋」。這三支箭中,前二者尚在試辦,後者尚未上路。多元陪伴計畫有43名人力、產學專班的22名外籍學生還在就學孵育中;社福類中階人力目前有33,413人通過勞動部核可,但衛福部擴大中階人力服務範圍的計畫尚未有具體細節,不確定有多少中階人力願意投入社區服務。

打開自費的短期臨時人力市場

面對長照體系中龐大的臨時性、短期、夜間照顧需求,勞動部於今年(2025)4月啟動「多元陪伴照顧服務試辦計畫」,讓民眾在長照2.0服務之外,可自費向公益社團法人申請短期、臨時照顧人力,包含本國籍照服員和外籍移工。

家庭照顧者關懷總會祕書長陳景寧曾撰文指出,臨時性、短期性、急迫性需求確實存在,有時因長照2.0服務派不出人力,或家人骨折、手術後復原等不符合長照申請資格,國人會透過人力仲介業或線上媒合平台,自費聘請看護解決,多元陪伴計畫讓民眾的臨時性照顧多了一項選擇。

根據勞動部統計,計畫上路3個月後,6家非營利的試辦單位進用本國勞工32人、外國籍移工11人,總累計服務485人次、服務時數4,814小時,顯示民眾對此類彈性服務確有需求。計畫於今年9月擴大辦理,再添7家試辦單位,全台共有15縣市納入服務範圍。

在台北信義區的紅心字會是試辦單位之一,首度進用外籍移工投入到宅服務。副祕書長許雅青觀察,計畫開跑3個多月,前來申請的民眾需求多集中於「外籍看護來台前的空窗期」、「外籍看護休假或短期返國」以及「親友臨時需要過夜照顧」。她表示,「初期真的遇到很多在長照2.0得不到滿足的民眾,轉過頭來申請這個試辦計畫。」

例如:長照2.0的居家服務時數太少,不敷使用,或是夜間真的有照顧需求,民眾會考慮搭配使用多元計畫。

紅心字會是勞動部「多元陪伴照顧服務計畫」第一階段試辦單位。祕書長許雅青表示,居家服務因多點移動特性,移工即便有家庭看護工、機構看護工單點上班的經驗,仍需重新適應與學習。(攝影/陳曉威)

但「自費」的多元服務方案,仍讓有些民眾抱怨「政府不是應該要補助嗎?」紅心字會解釋,服務費用是4小時1,250元、8個小時2,500元、12個小時3,000元、24小時3,500元再加交通費用,也有許多人會以「黑工*」市場的低價行情、24小時約2,000~3,000元來比較。

黑工*:指聘僱失聯移工或不具照服員資格者。

作為輔導單位,李梅英本來擔心多元陪伴照顧服務會不會搶了長照2.0的市場,「但目前我們看到沒有,反而是真的有補充性。」她強調,多元陪伴服務計畫的出現,也讓長照2.0系統的個案管理師,增加介紹給案家的資源選項。此外,這個計畫的移工適用《勞基法》、薪水較高;為了不要和家庭或機構搶工,只用「期滿轉出的移工」。

加入新南向搶才、留才戰場

除了本國及實習生,2024年起住宿機構營運者提前部署搶人才的戰場還多了一個:衛福部攜手教育部開辦「住宿式長照機構與產學合作國際專班攬才留用試辦計畫」,招募新南向國家*學生就讀長照二技,完成2年學業後,必須綁約3年留台就業。至於聘僱方式,衛福部規定,應以勞動部「中階技術人力」資格聘僱,每月薪資新台幣29,000元以上。

新南向國家*:現階段積極招生對象以越南、印尼兩國為主。

輔英科技大學教室裡,來自越南的22位「住宿式長照機構與產學合作國際專班」學生從頭學起中文,為投入台灣長照機構做準備。(攝影/鄭宇辰)

何謂中階技術人力?

由於《就業服務法》聘僱的外籍家庭看護工工作年限上限為14年、產業移工工作年限12年,如果雇主將符合資格的移工轉任為中階技術人力,可使他們繼續在台工作,且無工作年限限制。

這項政策在2022年4月30日上路,規定在台工作滿6年以上的移工,及取得我國副學士(專科)以上學位的僑外生符合薪資或技術條件者,可由雇主申請為中階技術人力留用。薪資標準如下:

  • 產業類:每月經常性薪資逾3.3萬元或年總薪資逾50萬元(僑外生首次聘僱3萬元,續聘回歸3.3萬元)。
  • 社福類:機構看護每月經常性薪資逾2.9萬元、家庭看護每月總薪資逾2.4萬元。

根據勞動部統計,「留用外國中階技術工作人力計畫」上路3年,截至2025年9月底,在台移工人數約58萬人,中階技術人才已核可產業類22,283人、社福類33,413人,共核准5萬多人。

「住宿式長照機構與產學合作國際專班攬才留用試辦計畫」由輔英科技大學高齡及長期照護事業系承接,首屆招收22位來自越南的學生。幾位參與這項計畫的同學告訴《報導者》,當初是經由當地的留學代辦機構、華語中心得知這項「出國留學」方案,受到「全額獎學金*」的吸引報名。來台灣之後,他們一邊進修華語文,一邊仰賴翻譯學習各類照顧知能,「每課堂我們都有翻譯。」他們也都清楚來台灣得「照顧老人」,畢業後要留在台灣工作3年。

全額獎學金*:學生可獲得免學費待遇,實習期間有實習津貼,日常生活津貼則為每個月新台幣八千元。學生學費及所有津貼由衛生福利部和簽約這批學生的住宿機構各負擔一半。

不過,這場搶人大戰中,大型機構明顯占有優勢,招募本就艱困的小型機構更難以取勝。輔英科大高齡長照系系主任程紋貞觀察:「計畫分別由政府、產業各支付一半的人才培育費用,要培育一位新南向的二專專班學生,產業2年約需提供25~26萬元(支付培育學生的相關費用),學生畢業後綁約3年(在住宿機構任職)。25~26萬元對小型機構而言似乎有些壓力,但相對於大型機構或體系而言就較具吸引力。」

攤開已登記合作意向的住宿機構名單,上頭多數是中、大型機構,預訂人數已超越目前招生的22人,供不應求,「有一個大型集團一直來問,可不可以給他們40個人?」

程紋貞分析,對負擔得起費用的業者來說,「綁約3年」是極具吸引力的條款:「現在的長照人力,因為職場對於職務的定位、進階或升遷的管道不明確,相關科系畢業學生的投入不穩定。很多機構提供(本國籍學生)『安心就學方案』提早預約人才,但有意願的學生不多。」受到綁約3年條款限制的新南向產攜合作專班學生,自然成為業者爭相競爭的人力。

輔英科大的住宿式長照機構與產學合作國際專班,課程內容涵蓋移位等照顧技巧訓練。(攝影/鄭宇辰)

【衛福部回應】開放外國中階技術人才投入長照範圍,新南向專班擴大招生

對於長照大缺工問題,衛生福利部次長呂建德接受《報導者》專訪,提出對策:

第一,區分核心和非核心的照顧人力。核心人力是指相對需要身體照顧技巧訓練的人員,負責例如移位、洗澡等等。這並非台灣獨有,而是參照日本現行制度。

第二,重新盤點給支付項目,讓核心、非核心照顧的給付差異化。呂建德也希望以後發展出全時、部分工時的工作制度,工時更彈性才能吸引更多人投入長照服務。他說,核心內容交給全職工作者、預期以年輕人為主;非核心內容如陪伴以部分工時人力為主,預期為中高齡就業者。

第三,本國籍、外國籍勞動力整合。呂建德解釋,「外勞是補充性人力,本勞不願意做,外籍來做。我們會要求外籍勞動力必須符合中階技術人才資格,語言、相關技能必須經過訓練,薪資也會比一對一在家照顧的家庭看護工高。」

衛福部初步盤點,發現本國籍勞工不願意在夜間時段上班。「如果夜間有本勞願意來,fine(很好);如果沒有,我們會引進外籍符合資格的人,」不論是社區照顧或住宿機構的夜間服務,呂建德說,可讓外勞擔任補充性人力。

因應大缺工時代到來,呂建德強調衛福部也鼓勵「一對多」照顧,日照中心、團體家屋是未來重點。

長照產業面臨人力大缺工,尤其本國勞工多不願夜間上班,衛福部次長呂建德呂建德指出,面對人力短缺,日照中心與團體家屋的一對多照顧模式將成為未來重點。(攝影/陳曉威)

比如家裡有需要照顧的長輩,家人出國開會、出去玩,可能一個星期沒人照顧,要送長輩到社區日照中心或小規模多機能,讓小規機的暫留床來承擔夜間的照顧需求。「當然,這種留宿都是短期,不是像住宿機構長期,那我們也希望在設立標準上放寬,可以說從5床變9床。」

至於失智症家庭亟需的團體家屋資源,呂建德說,「目前團屋數量不多,我希望再多布建一點,也會在設置標準上放寬,讓中階的外籍人士進來做──因為中階人才符合語言要求,語言可以溝通,才不會讓失智個案更混亂。」

他也強調,目前不開放外籍居服員到家服務。未來的外籍勞動力如何引進?呂建德承諾,不會再透過外界詬病多年的仲介引入,將改以招收產學合作學生實習、或透過中階勞動力來引進。

衛福部於2024年開始和輔英科大等校系合作前往新南向國家招收高中年紀的學生來台灣就讀二技長照科系。「第一年是學科訓練,第二年是機構實習,那這段時間學生的學費、生活費,基本上是申請的業者出一半、長照基金出一半,今年(2025)第二屆會有40位。如果他們受訓合格,包含照顧訓練、語言能力都合格,就可以投入住宿機構,和未來所需要的日照中心和小規機。他們必須要學台語啊,不然跟照顧的長輩沒辦法溝通,」呂建德說。

他認為,如果這群來自東南亞的留學生畢業後做滿兩個3年、總共6年,即可取得永久居留權,把全家人接來台灣,只是沒有投票權。「假設學生18歲來、26歲就可以取得永久居留權,他們在台灣最多可以工作快40年。那你願意待在台灣,我們非常歡迎啊!」呂建德強調,雖然22位學生相對現有人力大缺口,看似杯水車薪,「但起碼是一個方向和起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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