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尚紀事：WHEN WE TALK ABOUT ROAR

在沒有電腦特效的年代，要錄製獅子吼叫的一瞬，便需邀來一頭活生生的獅子，甚至不只一頭。電影公司米高梅（MGM）的經典片頭，便先後有過七頭獅子獻技，人們大費周章馴服萬獸之王，在攝錄棚的咪高峰前屏息，等待牠們發出野性的吼聲。

聽聞第一隻參與錄製的獅子 SLATS，不肯在鏡頭前吼叫，多麼任性，像家裡斂起瞳孔別過臉的貓咪。至於肯聲獻銀幕的第二隻 JACKIE，天生帶著明星風采。冷豔如瑞典國寶級影 GRETA GARBO，在牠面前也彷若一座半融的冰山。1926 年，她與 JACKIE 合作為米高梅拍宣傳照，合照中的她顯然不怎麼自在，側身靠往椅子另一邊的扶手，想要躲得遠遠的，眉目也失卻往日的凌厲，高跟鞋指向逃跑的路線，一副獵物的戒備姿勢。而 JACKIE 亦似乎對這位對手不太滿意，也許是嗅到她的恐懼，也許是她裹在身上的皮革大衣，沒有血羶但有動物的味道，隱隱依附死亡的氣息，使牠惑然不解。

煥亮的鬃毛，厚實的掌爪，在草原上不怒自威，從不向誰搖尾乞憐，我們迷戀雄獅的莊嚴、英勇與高貴，難怪時尚界亦以牠為繆斯。曾買過 MAISON POURCHET 的中古皮包，細看標誌是獅爪踏著三個圓環，金屬扣已不再新亮，卻不損牠的凜然。查找之後才知道這是貝爾福之獅（THE LION OF BELFORT)，同樣是自由女神雕塑家 FRÉDÉRIC AUGUSTE BARTHOLDI 的作品，象徵法國在貝爾福圍城戰役中抵抗普魯士軍隊的入侵。為了不觸怒敵國，獅子的神態減去幾分傲慢，而著重刻畫牠守衛家園的昂然氣度。

另一尊金獅雕像，由老佛爺 KARL LAGERFELD 搬到巴黎大皇宮的高訂秀場，踩著珍珠準備發出一聲低吼。COCO CHANEL在她的故居裡擺滿各式各樣的獅像，獅子座的她曾說：「因為我是一頭獅子，像牠一樣，我會伸出利爪，保護自己免受傷害。」她在威尼斯之旅中，仰望聖馬可大教堂尖頂上的帶翼獅子，未必是多麼神聖的觸動，但那流在血液裡的自信和無畏，大概與她的靈魂無比契合，也給予她力量，走出愛人離世的悲痛。如果活著時獅鳴是關於征服與欲望，那麼在她墓碑上的五個獅頭浮雕，便是獅爪巡行於旁的守護，是獅群潛歸於壯闊天地的安然。

SCHIAPARELLI 2023 年春季時裝秀上，模特兒 IRINA SHAYK 胸前伏著獅頭，它張嘴露出尖牙震懾整個天橋。由於酷似獸首標本，這個設計被批評鼓吹狩獵殺戮，但品牌強調作品全由手工雕製，沒有動物因此受傷害。連動物權益組織 PETA 也讚許這身禮服，歌頌了獅子的美麗。毋須獵殺任何動物，也能滿足人類對於森林之王的崇拜。若是懸著真的獅子頭，超模也不一定這麼從容了。

回到米高梅的電影片頭，音效剪接師 MARK MANGINI 揭秘，儘管獅子張牙舞爪顯得兇猛無比，但實際上吼叫聲不怎麼嚇人，反而像大大的呵欠。因此在 80 年代他決定改用老虎的咆哮來代替，聽起來更有威嚴。人類世界有替身，想不到動物界也有「咪嘴」，後期索性用特效來重塑獅吼一刻。這刻才想起，從沒有聽過真正的獅子叫聲，那種高貴兇猛的王者氣派，純屬天馬行空的想像。不過，誰又在意真與假呢？牠不作一聲，依然使人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