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犁客
「我懷疑我那時看的《小叮噹》,」謝東霖說,「有幾本可能是台灣人自己畫的。」
漫畫家不見得熟悉本國漫畫的出版歷史,但謝東霖顯然做過研究功課,提及日本漫畫盜版時期譯為《小叮噹》的「哆啦A夢」系列時,隨口就講出台灣仿作漫畫的歷史背景。
「其實台灣漫畫在1940到1960年代算是黃金期,但1962年頒布了漫畫審查的法規,1966年實施,影響台灣漫畫深遠。」謝東霖說,「要送審是一回事,但審的標準很機歪,漫畫角色跳起來不能超過三公尺、狗不能講話,角色衣著什麼的都有限制,反正就是很扼殺想像力。1967年漫畫送審還有四千件,不到十年,送審的只剩四百件,九成的台灣漫畫家因為這個法規離開這一行。」
到了七零年代中期,影印技術的成本降低、普及提升,盜版變得很方便;黨國教育打壓無法管制的讀物,升學主義只注重考試分數,每個環節不是在逼迫漫畫家放棄,就是在扼殺未來的漫畫家。
台灣出版從盜版慢慢轉向正式代理版權的九零年代,本土漫畫逐漸有了些機會。「那時大部分漫畫雜誌還是日本漫畫,台漫可能只有兩成吧;」謝東霖回憶,「後來有了網際網路,加上那時中國市場開放,台漫又出現變化。有一次我問阮光民老師,他說2000年後大部分的台灣漫畫家要嘛就是去中國發展、要嘛就是去遊戲界,要嘛就不幹了。」
又過十年,情勢再變。
我算是運氣很好
「2014年,就是我出道的那一年,Comico和Webtoon他們兩個很大的外資進來台灣。」謝東霖說,「他們推的東西是在手機上看的『條漫』,那個時候,台灣人對條漫還很陌生,大家看了都會覺得『漫畫怎麼可能長這樣?這是分鏡表吧?』這其實是整個世代的改變,你知道嗎?現在有些小朋友遇到傳統的『頁漫』,反而已經不會看了。」
剛進台灣的外資公司,需要本土的有趣作品,當時謝東霖已經在網上發表過一些漫畫,機會因此上門。
「我覺得我是運氣很好啦。」謝東霖笑道,「他們背後有足夠的資金,提供穩定的稿費。當然他們主要的目的還是要輸出他們自己的作品,不只是漫畫,還有其他媒體、文化,整包一起進來,我覺得算是一個漫畫的革命;我算是運氣很好,就跟著這個革命走出自己的路。」
謝東霖先在條漫平台發表作品,接著與「鏡文學」合作,在幾年內推出了《我在詐騙公司上班》、《殺手的戀愛相談》、《神明便利商店》及《流氓書店》等大獲好評的作品。
「那時我在網路上連載《失控的設計師》,鏡文學想經營改編授權,覺得這個職場題材有機會,就想和我簽約;」謝東霖說,「我說你與其簽舊的,不如我來畫新的,所以開始合作的就是《我在詐騙公司上班》。」
用漫畫做社群經營
簽約之後必須在固定期限內交稿。「一年兩本,我記得好像是三百頁還四百頁,所以每天都要畫一到兩頁。」謝東霖說,「不過因為我本來在社群平台上連載的方式就是每天連載,那時這樣做的漫畫家比較少,除了我之外大概就是黃色書刊,我們每天更新一、兩頁,最後串成一個故事。所以我很習慣這個節奏,也能在時間內把稿子生出來。」
要能固定產出,得預做規劃。「我會先寫好一個大的架構,然後想我今天要推進多少內容,依序畫。」謝東霖說,「但這個東西會有彈性,因為網路連載的特性就是讀者會很即時地回饋,有時這會影響我的劇情,只要不會動到我後面結局的架構,稍微做點調整和彈性的變動是可以的。」
謝東霖認為,網路連載的趣處之一,在於讀者也參與了故事,但他也明白,在劇情上呼應讀者需求這事很需要拿捏分寸。「一來就是不要影響到自己的故事架構,再來就是也不能讓讀者今天許願明天就成真──那我不就變成他們心目中畫漫畫的機器而已嗎?」謝東霖說,「我覺得我等於是用漫畫、用故事在做社群經營,用我的角色在和讀者互動。」
在題材選擇上,謝東霖一方面挑選台灣人容易理解的元素,一方面結合看來彼此衝突的材料撞出趣味,同時也活用各種公式。「故事本來就充滿公式,《先讓英雄救貓咪》這本書裡說故事裡大概有九成東西是舊的,可是沒關係,你要推出一成東西是新的,就會吸引讀者。」謝東霖說,「我覺得像把『流氓』和『書店』結合,用一個大眾熟悉的娛樂架構進行,讀者容易有興趣,要談外譯版權時,其他國家的出版從業人員也容易有興趣。綜合這樣的考量之後,才成為創作策略。」
每個作品給一個新挑戰
除了策略,謝東霖也會在創作時給自己一些挑戰。「我覺得如果一直重覆做一樣的創作,也沒什麼意思,所以每個作品會給自己一個新的挑戰。」謝東霖說明,「例如我本來創作的自我定位比較成人,但畫《神明便利商店》時就不能放太多腥膻色。我本來一直自我定位在小眾,可以很自由,有時火力開過頭就會這樣自我安慰:反正小眾嘛;但在畫《流氓書店》時,我就想能不能大眾一點,整本書都不要出現一句髒話?後來我完成了故事,全書都沒有髒話,但也沒有因此就失去了流氓的氣味。」
挑戰會刺激創意,也帶來意想不到的結果。「我發現後來簽書會的時候,我的讀者年齡層上下range變得很寬,小到八歲,上到六十幾歲;有些國小老師私訊我,說他們把《神明便利商店》放在班上教室,大家都想看。」謝東霖說,「我聽了蠻開心的,而且因為我的小朋友也上小學了,有天他開始上網,也許也會搜尋、看到我在做什麼。所以我想,我好像也可以為小朋友設計一些有趣的、他們也可以看的漫畫。」
謝東霖還有許多創作計劃,也為了進行中的工作持續透過閱讀補充資料;身為內容創作者,他對「閱讀」這件事,仍然很有信心。
「我舉個例子,最近有個遊戲叫《活俠傳》,據說總文字量有一百二十萬字──一本書如果抓十萬字,它可以出十二本;它是武俠主題,賣得嚇嚇叫,Steam的排行榜前幾名,網路討論非常熱烈、非常受歡迎。」謝東霖說,「所以,現代人不閱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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