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統政見20問之2】從能源轉型到社宅興辦，柯賴侯各有亮點與盲點

2024總統大選即將在1月13日投票，根據中選會資料，全國共有1,931萬多人握有總統副總統選票。大選至今雖已舉辦三場總統候選人、一場副總統候選人政見發表會，以及正副總統候選人各一場電視辯論會，但在進入選前最後一週令人眼花撩亂的選舉攻防訊息中，你手中的這一票該怎麼做出選擇？

《報導者》從公共政策出發，邀請各領域NGO組織及學者專家共同提出「總統政見20問」，並請台灣民眾黨總統候選人柯文哲、民進黨總統候選人賴清德、國民黨總統候選人侯友宜（依抽籤號次）競選總部完成書面作答。我們也採訪長期關注相關領域的學者專家進行評析解讀，希望協助讀者了解三位總統候選人的政見重點。

本文為「總統政見20問」能源、居住、財稅篇，另有總論篇與兩岸外交國防篇、教育勞工社福健保篇、性別個資人權篇政見檢視報導，提供關注政見的讀者作為投票參考。

對於下屆總統當選人而言，能源政策無疑是攸關台灣生存發展的重大挑戰；近年各項民生議題中，居住正義則是引發最多民怨的焦點；至於與居住正義息息相關的財稅政策，也是未來總統當選人無法迴避的課題。

本篇從能源政策、居住正義、財稅政策等三個面向出發，向三組總統候選人提出了「能源轉型」、「核能議題」、「社宅興辦」、「租屋黑市」、「物價管制」與「財稅正義」等6個問題，並分別邀請長期關注能源議題的地球公民基金會和綠色公民行動聯盟來解析能源政策政見、OURs都市改革組織和租客聯盟來檢視居住正義政見、台灣大學經濟學系名譽教授吳聰敏與中研院經濟研究所副研究員楊子霆則針砭財稅政見。

柯文哲、賴清德、侯友宜三位總統候選人如何實踐能源轉型？地球公民基金會指出，三個陣營大都只從供給面著手，忽略電力需求攀升這類實際問題，只有賴陣營有提到未來能源配比及工業與民間部門節能這兩項重點；而面對能源轉型過程所帶來的土地破壞、生態改變、人文影響等副作用，三個陣營都沒有提及；至於最棘手的核廢料問題，綠色公民行動聯盟認為三個陣營也都沒有提出正面回覆。

居住正義中最受矚目的社會住宅政策，三位候選人如何加速興建？OURs都市改革組織分析政見答覆後認為，三位候選人皆同意朝社會住宅持續興辦、多元興辦的方向努力；但在讓社宅入住者只需要一次登記的「*輪候制」上，只有柯陣營提出的「統一申請抽籤制」往前進了一步。而針對存在已久的「租屋黑市」問題，租客聯盟則指出，柯、侯兩陣營提出的租賃稅制改革，相較之下比較能夠面對問題。

*輪候制：相對於台灣的「抽籤制」，包含較早發展社宅的英國、荷蘭與後進的法國、香港和新加坡等是採取「輪候制」（waiting list）。OURs都市改革組織以台灣特有的「預售屋」機制為比喻，「輪候制」其實就像「預租屋」，將租屋資格以賣預售票的方式給民眾登記等候，等房子蓋好有資格的人就付租金入住。這樣的好處是透過「輪候名單」，讓民眾知道自己「何時可能入住社宅、入住哪間社宅」。透過這樣的做法，可讓已加入輪候的選民監督政治人物提出承諾，以此形成持續興辦社宅的強大社會基礎。

至於影響民生甚鉅的「物價管制」和「財稅正義」兩項議題，台大經濟系名譽教授吳聰敏表示，除了侯陣營為農產品「建立資訊回饋機制」的作法值得鼓勵外，三位候選人都應該依據科學證據進一步擬定政見。中研院經濟所副研究員楊子霆則針對稅收結構政見指出，三組陣營都有點出問題，也都著重提及不動產稅基偏離市價，但沒人觸及股票的資本利得稅，這點稍加可惜。

以下為各題提問、三位總統候選人政見，以及學者專家評析內容。

問題5：能源轉型

評析：

地球公民基金會議題部專員鄭泰鈞表示，能源轉型是個大問題，其中有很多項目，未來能源配比跟工業與民間部門節能只有賴清德陣營有提到，其他兩位則沒有著墨；賴陣營與柯陣營對於再生能源是有基本理解，侯陣營整體回答則相較其他兩位相當地簡短，較難給予評價。

鄭泰鈞指出，三位候選人回覆的能源轉型，大都只談供給面而忽略需求面，面對電力需求等愈來愈多這個基本問題，卻都沒有正面回應。他以地面光電舉例，按照國發會的計畫，太陽能光電在2050年要達到40到80GW，依此計算地面光電至少還需要3到5萬公頃，三組皆提到哪一年光電發電要達到多少，卻沒回答土地該從哪裡來。台灣的困境在於地狹人稠，正確的作法應該先盤點台灣有多少跟哪些土地能作為光電使用，訂定地面光電的最大值後，再回頭去限制用電需求。他表示，「（對於用電成長的需求）三組回應都是用新能源：氫能、地熱等，但技術現在都不穩定，應該從現有技術先去規劃。」

柯文哲陣營有提到要針對屋頂型光電進行選址調查，鄭泰鈞則表示，屋頂光電是土地爭議較小，應該大力推動的方向；但目前修法僅要求建築面積1,000平方公尺以上的新建物設置屋頂型光電，僅有6％新建築適用。

能源的公正轉型（Just Transition）指的是在淨零碳排轉型的過程中，勢必會造成資源分配不均、社會不公平的問題。例如高能耗產業勞工可能會因為轉型而影響勞動權益，若沒有適當輔導、補助轉業，勞工勢必會反對能源轉型。鄭泰鈞舉例，像裝設屋頂型光電以減少地面型光電對農業、環境的破壞，其實也是一種公正轉型，賴陣營作為執政黨，應該最清楚這幾年地面光電的爭議，但卻在回答中隻字未提，而這部分侯友宜也一樣沒有任何提及。

雖然柯陣營在公正轉型中有提到綠能吸金的問題，但提出的解方尚須討論。柯陣營認為，可交由政府發行能源公債跟成立電力基金、公股引導民股。鄭泰鈞則指出，《氣候變遷因應法》裡面已經有轉型基金，《電業法》中也有電力開發協助金回饋給地方使用的規定，若發行債券或基金利用合作社認股，最後就是看誰的股分多來決定能源發展，認股多的可能不會是在地居民，難以回饋地方。「能源轉型的重點之一是公平分配，（提倡）綠色債權這些都是大資本、全球性的商品，這跟分散式能源的方向是背道而馳的，」鄭泰鈞解釋。

最後，鄭泰鈞強調，淨零碳排的精神是環境永續，而法規、碳費這些只是朝向環境永續的手段，在能源轉型過程中要面對可能破壞土地、生態、人文等問題，三組候選人陣營都沒有提到，但這是正在發生且無可迴避的議題。

問題6：核能議題

評析：

綠色公民行動聯盟祕書長崔愫欣認為，賴清德陣營的能源政策延續原本蔡英文政府的非核路線，是跟其他兩位最大的不同。但她也強調，不管未來是否要用核能，該如何處置台灣過去核能發電已經產生的核廢料問題，未來總統都無可迴避，因為台灣僅有*低階核廢料選址條例，過去經濟部曾公告建議金門烏坵和台東達仁兩處為候選場址，卻因地方婉拒公投而就此停擺。

*低階核廢料選址條例：指《低放射性廢棄物最終處置設施場址設置條例》。

崔愫欣認為，高階核廢料問題更是難解，原子能委員會（核能安全委員會前身）在2006年就已經核定通過台電提報的《用過核子燃料最終處置計畫書》，該計畫書預計在2018年進入第二階段候選場址評選與核定，2038年完成選址，最後在2055年以前完成高階核廢處置場。但目前為止，台灣高階核廢料最終處置場選址因尚未立法，仍沒有法源依據，實際上也未按照計畫時程進行選址。「因此不管反核還是擁核，都要面對核廢料，這是我們最想問的問題，很可惜三位總統候選人都沒有提到（如何解決核廢料問題），」崔愫欣補充。

相較賴清德陣營反對使用核能，侯友宜跟柯文哲陣營都表示要讓核電廠延役繼續使用核能。崔愫欣認為，侯柯兩人只簡單說明要核電廠延役，卻沒有提出具體方案，但核一、核二若要延役，必須要先修法放寬核電廠延役期限，台電提出研議計畫後由核安會審查，審查通過後還需再進行環評，就算所有程序順利完成，也不一定保證10年內能啟用。更何況核一、核二是40多年前設計的老舊核電廠，其安全性與發電效率也不一定及格。此外，核二廠因為燃料池空間嚴重不足，反應爐無法退出用過的燃料束而提早除役，實質處於無法發電的情況。

對於柯陣營明確表示核二、核三延役，核四要盡速體檢評估，崔愫欣強調，核三因為還有燃料池空間，確實具有延役的可能，但仍須修法；核四從2014年封存至今，一直是未完工的半成品，若真能繼續完工也需要至少10至15年。

問題7：社宅興辦

評析：

針對社會住宅持續興辦、多元化土地量能、解決財政負擔部分，OURs都市改革組織祕書長彭揚凱認為，應該從戰略、戰術、戰鬥三個層面來檢視。戰略面上，他指出三組候選人陣營的政見差別不大，基本都同意要多元興辦；戰術面上，不管採用*大眾運輸導向型發展（Transit-Oriented Development, TOD）、都市開發回饋、區段徵收與重劃取得，乃至公有閒置房舍活化，目前舉出持續興辦的做法都是可行的。至於戰鬥層面，也就是能不能真的做得到，彭揚凱表示要等到執政後才有辦法完整檢驗，因此在持續興辦的問題上，三組分數相當。

*大眾運輸導向型發展：指運用容積獎勵鼓勵建商完善捷運周邊社宅與轉乘設施的興建。

至於在「輪候制」的推動上，OURs則認為三組陣營都沒有完整提出主張，只有柯文哲的政見稍微往前一步。

彭揚凱說明，目前社會住宅的入住機制，是由個別的社宅基地抽籤，有意入住者必須繳交資料、分批次抽籤、然後等待結果，這個流程在每一處社宅都會重新上演。而「輪候制」只要一次性申請即可，並可選擇偏好住在哪個地區，然後依據等候時間、身分條件、急迫性等因子給予積點，依序讓申請者入住社宅。這樣做民眾不用一次次登記抽籤，也較能掌握自己「何時可能入住社宅、入住哪裡的社宅」，從而轉為持續支持監督興辦社宅的強大社會基礎。而柯陣營提出的做法是建立統一登記名單，民眾只要登記一次資格確認後，有社宅就會通知你要不要申請，此舉雖仍是抽籤制，但是民眾不用來回奔波重複登記，算是一個較便民的作法。

至於侯友宜陣營提出「提高多次落選者中籤率」的解方，彭揚凱表示，這樣的做法像是對運氣不好的「校正回歸」，但本質上還是單一基地抽籤制，還是比運氣，只是讓手氣不好的人有個心理補償機制。

對於賴清德陣營所提出的「抽籤後遞補名單」，彭揚凱則強調，「這樣的做法不是輪候制，比較是現行制度的說明。」

根據社會住宅推動聯盟統計，歷來雙北社宅中籤比率皆不及7%，桃園與台中也都不到20%，凸顯社會住宅的供不應求。為了實質推動輪候制，OURs建議未來的執政者可以從建構整合登記平台開始，起碼先全面性掌握需要社宅的民眾數量有多少？偏好的區位與房型為何？為輪候制行政作業暖身。

問題8：租屋黑市

評析：

租屋黑市的問題分為兩大項目，一是如何提高空屋釋出、二是如何讓租屋市場透明化。面對第一個問題，租客聯盟代表廖庭輝認為侯友宜與柯文哲兩個陣營都沒有回應，但民眾黨在立法院的最後一個會期中提出了該黨的《促進全國住宅使用特別稅條例》草案，希望藉由中央徵收「囤房特別稅」、並調高多屋持有者的稅率至10%，來引導空屋釋出，這樣的做法有符合「多屋重稅」、「出租免徵」、「偏鄉免計」、「專款專用」等重要原則，是值得鼓勵的方向。

對於賴清德陣營在居住正義政見上的作答，廖庭輝則指出，賴陣營基本上是重新解釋「囤房稅2.0」所能帶來的功效，但該法對空屋釋出效果不佳，因為目前稅基普遍過低，依財政部資料推算，多屋者平均每屋每年增加稅額僅3,500元至6,200元，甚至可能造成租金轉嫁等副作用，因此只能稱為「半套正義」。

總結租屋市場的第一個面向，廖庭輝認為三個陣營都沒有正面回應，「差別在於侯友宜交白卷、柯文哲是有做但考卷沒寫上去、賴清德則是寫了有問題的答案。」

而在第二個面向上，由於租屋市場透明化將可解決房客無法設戶籍、領不到租屋補助等問題，同時有機會消除房東與租客之間資訊不對等的狀況，讓兩端能維持公平的租賃關係，因此被租客聯盟視為重要項目。在三方答覆中，廖庭輝首先指出，賴陣營的政見不管是租金補貼或是包租代管，其實就是不斷的補貼。另外廖庭輝也懷疑，公部門是否如賴陣營所說，目前已掌握40萬筆市場上的租賃資訊。他認為，持續擴大補貼不只在國家財政上不健康，要通過補貼來促成租屋市場透明化也是不可行的。

至於侯跟柯陣營的作法，租客聯盟則較為肯定，因為是從租賃稅制的改革部分著手。包括侯陣營提出的實踐租金實價登錄與契約強制登錄、房租扣除額提高上限，實報實銷減輕租客負擔，以及租賃所得分離課稅，以此引導房東誠實申報等作法。柯陣營的政見同樣主張分離課稅、公益獎勵，還另外提出「房東大赦條款」，若具體實施，可引導房東避免被課重稅而誠實申報出租房屋，同時讓政府得以掌握民間租賃市場狀況，能有助於縮小租屋黑市比例，達成租屋市場透明化。

問題9：物價管制

評析：

針對三位總統候選人的回答，台大經濟系名譽教授吳聰敏首先指出，柯、賴陣營都在答覆中提及通膨問題，但他認為這是「答非所問」，混淆了經濟學上的兩個概念，「我問的是單一商品價格的短期波動，和整體的消費者物價指數或貨幣通膨是不同的」。不過整體而言，柯文哲和賴清德陣營都有明確指出「不該干預市場價格」，這點仍然值得肯定。

此外，吳聰敏認為，柯文哲和賴清德陣營的回覆，似乎都濫用了「照顧弱勢」這個概念、把物價管控的目標說得好像就是「照顧弱勢」──但到底什麼是「照顧」？以雞蛋為例，管制價格看似可以「照顧」弱勢，但供需失衡後也讓很多人買不到蛋，這樣真的能叫做「照顧」嗎？吳聰敏提醒，「弱勢」除了部分消費者之外，其實也包括小農，難道犧牲小農利益、照顧一般的消費者，就是正確的嗎？

至於侯友宜陣營希望為農產品「建立資訊回饋機制」的政見，吳聰敏則認為值得鼓勵，因為「政策如果能增進市場機制、交易資訊透明，都還算值得鼓勵的介入。」

不過侯友宜的其他答覆卻有些問題。首先，「供需平衡」並不代表就會「價格穩定」。「颱風來的時候，若要讓供需平衡，菜價勢必就會上漲，因為供給變少，菜價就是會上升，變貴之後需求也才會減少，讓供需能夠再次達到均衡」，也就是說，這些短期的價格波動本就是「供需平衡」的結果，政府不該過度干預。

面對侯陣營提出的「提撥稅後盈餘幫員工加薪」，吳聰敏則質疑，雖然很有創意，但根據現行會計制度，稅後盈餘就是要發放給股東的，「難道侯友宜要修改會計制度嗎？」

最後吳聰敏強調，還是期待總統候選人能依據科學證據去擬定政見，也要讓外界知道政見裡的數據是如何計算出來、如何決定的。「社會上確實有不同群體，某個政策如果對一方有利，常常就對另一方有害，但政府必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知道政策會造成哪些影響，這些都需要以科學證據為基礎。」

問題10：財稅正義

評析：

中研院經濟所副研究員楊子霆認為，整體來說三組陣營都有點出問題，也都著重提及不動產稅基偏離市價，但沒人觸及股票的資本利得稅，這點稍嫌可惜。

楊子霆表示，柯陣營提出召開賦改會的提議很好，不過政府本來就很常召集專家學者去開會，但很多決策最後還是服膺政治考量；如果要召開會議，還是要思考如何在政治層面上落實。從柯文哲過去的施政紀錄來看，台北市確實已經開始針對持有戶數來實施差別稅率（亦即俗稱的「囤房稅」），但這個政策是在他卸任前夕實施的，因此柯文哲若當選總統，未來是否會堅持這個路線、並從中央層級推動，楊子霆認為這仍然有待觀察。

針對賴陣營將台灣的數據和其他國家比較，想證明台灣所得稅占總稅收的比重並沒有比較高，楊子霆認為這種比較未必適當：「和賴陣營所提的國家相比，台灣稅收占GDP的比重本來就過低，白話說就是，稅收的大餅本來就很低了；在個人所得稅已經很難再提升的情況之下，本來就更應該要想辦法從財產稅去拓增財源。」而在外界關心的取締逃漏稅部分，楊子霆則認為賴陣營的答覆沒有具體作法。

對於賴清德陣營強調「房屋稅是地方稅」，楊子霆指出，從近期「房地合一稅2.0」的修法來看，中央還是有辦法去引導，不能說就完全推給地方。而近期「房地合一稅2.0」的修法，以及「全國歸戶」、「差別稅率」等進步措施，確實是民進黨政府執政下通過的，他認為這點還是值得嘉許，只是沒有在這份答覆中看到。

至於侯友宜陣營的答覆，楊子霆認為不但比較籠統，也沒有掌握基本概念，例如房屋現值和公告地價的評定，依法其實是由地方政府組織「不動產評價委員會」和「地價評議委員會」來評定，而不是財政部、內政部的權責。

楊子霆指出，侯友宜陣營在答覆中說要推動「囤房稅」，但侯友宜在新北市長任內並沒有通過相關法令。侯友宜最後提到的「富人稅」，楊子霆則認為很有創意，但實務上的可行性令人質疑，「尤其薪資所得這類所得名目，都是可以人為調整的，在其他國家的經驗中也很容易規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