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讚美，你該謙虛還是大方接受？
今（2022）年 3 月的一堂中文課，我給學生練習聽某份中文聽力音檔，對話場景是兩位同學在聊天，當中有一段情境如下：
「你很用功耶。」
「還好啦，你也很用功啊！」
聽到這裡時，法國大學生們一頭霧水，不太懂對話中的「還好啦」想表達的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他要說「還好」？人家稱讚他用功，如果是事實，為什麼不承認？
於是我和學生們聊起台灣人如何面對讚美，以及「謙虛」在我們的社會中有多麼受到重視。我發現東、西方「讚美文化」的差異，確實相當有趣，也很值得討論。
法國人有多愛稱讚別人？
的確，我認為法國人骨子裡住著浪漫的靈魂，因為無論男女老少，他們嘴巴總是很甜。當然，這裡說的不只是「愛吃甜點」的嘴甜，更是字面之外的「不吝於讚美」。
剛到法國的時候，我就有非常深刻的感觸：這裡的人怎麼都這麼「會講話」？法國人會注意他人全身上下的打扮，每次見面也都會直勾勾地望著對方的眼睛表達讚美，像是：「妳的耳環很好看」、「妳這件洋裝我很喜歡」、「這雙靴子很適合你」等等。而這樣的稱讚，並不侷限於情侶之間，也不見得是對有想發展感情關係的人才使用。
褒揚文化，根深蒂固地存在於他們的日常裡。舉凡家人、朋友、自己的孩子、朋友的朋友，甚至是路上不認識的陌生人，法國人看到你身上美的東西，就會直覺性地發出讚嘆，望進你的眼睛、讚美你，讓你感覺到他打從心裡地肯定你。
比如說，受邀至朋友家裡作客時，會稱讚對方家裡的裝飾好看、做的菜非常好吃；在餐廳用完餐時，只要覺得料理美味，許多客人都會在離店前特意向餐廳負責人或廚師表達讚美，不僅如此，廚師也大多會在餐後出來和客人打招呼、問問餐點如何，期待被客人「讚美一番」。
走在路上，你可能也會因為穿著打扮，而被路邊行人注意，並跑來跟你說他很喜歡你身上的某件單品；在法國遛狗，也經常會被路上的陌生人搭話，稱讚「狗狗太可愛了」──這些都是在法國習以為常的事。
面對讚美，到底該怎麼反應？
記得初來法國時，有次出門我穿了一件自己很喜歡的碎花洋裝，和朋友約了見面。她見到我第一眼就說：「瑞，妳今天好漂亮，我很喜歡妳的這件洋裝！」我當時立刻下意識地「謙虛」起來，搖搖手，有點不知所措地回答：「啊，真的嗎？沒有啦！這件洋裝是隨便去二手市集買的，還行而已！」
沒想到朋友卻皺起眉，有些嚴肅地對我說：「什麼沒有？就真的很好看啊！難道妳不喜歡嗎？」當下我有點尷尬，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只好趕緊說：「好吧，那謝謝妳。妳也是，妳今天也很漂亮！」
確實，那位法國朋友並沒說錯，自己明明就是因為覺得好看，才會把那件洋裝穿在身上，但對於別人的讚美，似乎就是有那麼點不習慣和不知所措，所以不知不覺之中，會經由「稍微貶低自己」來回應對方，甚至「拒絕」對方的讚美，又或者，開始反過來稱讚對方，認為是禮貌之舉。
還有一些時候，我會趕緊轉移話題，解釋起這個東西是在哪裡買的、其實已經用了很多年、售價很便宜等等，以掩飾自己不知如何回應的「窘境」。說穿了，我們大概是害羞、不習慣受到稱讚，才會有這樣的反應。
反觀法國人，就完全不是這樣了。他們個性通常相當直接，只要覺得「美」，就一定會大方、真誠地說出來，讓對方知道，而這樣的稱讚，漸漸變成一種剛見面時的社交禮儀；被稱讚的人，也很樂於接受別人對自己的讚美，並且態度相當有自信，不會回覆較為謙虛、否定自己的字語。
讚美是真心的嗎？會不會只是諂媚？
回到在法國的中文課堂，我問學生們：「別人稱讚你們的時候，你們都是怎麼回應的呢？」
大部份的法國學生都不假思索地說：「就說謝謝啊！」
「那你們會不會說『你也是』，接著反過來稱讚對方呢？」我提出這個問題以後，台下的學生們開始很感興趣地窸窸窣窣起來，氣氛瞬間變得很熱絡。大部份學生表示，他們不會硬是找出對方身上好看的東西，也不會說謊，更不太會說「你也是」 ，因為那顯得「很虛偽」。
「如果覺得沒有，我們就不太會硬講。雖然還是因人而異，但我們通常只會感謝對方，不會再多說什麼，除非我也真的覺得他身上有很好看的東西，但不會特意尋找。」
原來，在一般場合上出現的稱讚，通常不是為了諂媚對方，多半都是他們真心的言語，當然，如果是職場上的社交場面，那就得個案判斷了。
欣然接受稱讚，是需要練習的
後來，我開始「學習」和法國人應對的方式，也會去觀察身邊的歐洲朋友通常是怎麼回覆讚美，慢慢喜歡上「看到對方的好，就不吝嗇告訴對方」。
有趣的是，後來遇到幾位日本友人，讚美他們的穿著時，他們也和我一樣害羞，甚至會更激動地搖頭說「不、不、不」，「還好、還好」，因此我更加肯定了東方「謙虛是美德」這件事，在西方世界大概較難以被理解，因為他們認為接受讚美，並不是一件自大的事，而是對自己驕傲、有自信的象徵。
和學生解釋完文化差異的隔週，因為法國的口罩政策鬆綁，室內外都不再需要戴口罩。我心情大好，一反平常毛衣配牛仔褲、只上隔離霜的簡單打扮（反正只會露出一雙眼睛嘛），稍微化了妝、穿了件連身洋裝去上課。
那天一進教室，一位上次缺課的女學生剛好注意到我的小改變，當著眾人的面對我說：「Madame，妳真的好漂亮！」
哇，即便在法國有了幾年的歷練，流著亞洲人血液的我，當下還是有點害臊，帶著些微的靦腆，慣性地用起了那句法國萬用的回覆：「啊謝謝，妳人真好！」（Merci, c’est gentil.）
執行編輯：陳品融
核稿編輯：孫雅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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