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雷影評心得│《悄悄告訴她》(Talk to Her)情逝的失落，無法分享的孤獨

如果體悟人類孤獨與生俱來，追求情愛之中渴望愛人與被愛，而獲得慰藉和幸福，愛情再如何的美好，仍舊面臨著悲歡離合。在追愛過程中曾經獲得或失去，起落無常，變幻莫測，相遇與錯過，不斷在擁有與失落反覆著，無法掌握的情傷，總會泛起寂寞心情，孤獨是一條無法避免的人生道路。

當在孤獨世界追求自我實現，以滿足生命價值及被為他人認可，在有所成就而與他人共鳴分享時，另波寂寞湧上心頭，因害怕所有一旦失去的感傷油然而起，患得患失之間的孤獨，幾乎成了人們生活基調，悵然若失，孤寂而傷逝，永不斷重演，多少愛情故事在圓滿與殘缺裡行進，不管喜悲劇，難免有孤獨之感。電影《悄悄告訴她》(Talk to Her)藉由兩位男子的情感故事，描繪人性孤寂與感傷，在傾訴與聆聽世界裡，看見覓得心靈歸宿之渴望，然而情路坎坷，縱使執著，不可預期的變數，愛情幻滅，面對傷逝，依舊孤獨。

擅於描繪女人感情世界，手法細膩的西班牙導演佩卓阿莫多瓦 (Pedro Almodovar)，在《悄悄告訴她》則親自編導以男性慾望為主題，透過作品傳遞男人情感世界孤寂的一面，男主角旅遊記者馬可(達羅關迪尼堤 Dario Grandinetti 飾)在片中數度感傷落淚，神情迷惘哀愁，多情男子的角色塑造，十分突出。電影十分動人的主旋律，擷取自墨西哥歌手湯瑪斯•曼德茲（Tomas Mendez）作詞作曲的「鴿子之歌」(Cucurrucucu Paloma)，經由阿莫多瓦邀請巴西著名歌手蓋塔諾．維洛 索（Caetano Veloso），在片中以情深意濃的歌聲演唱，詮釋得浪漫而凄美，如泣如訴，令人動容。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片中馬可多愁善感，悲情的男子淚，來自內心深沉的感傷與寂寞。看過不少電影，大多女人的淚水多於男人，別於女弱男強的角色塑造，在以德國編舞家碧娜・鮑許的舞蹈作品《穆勒咖啡館》掀開序幕，馬可與另一男主角班尼諾(哈維爾卡馬拉 Javier Camara 飾)毗鄰而坐，看著臺上的舞者以肢體語言詮釋人類自始至終的寂然，馬可心有戚戚焉而眼角泛淚，班尼諾心有所感，卻未當下搭訕。　

直到有一天他們再度重逢，擔任醫院護理師的班尼諾，日夜細心照護著因車禍而無意識的年輕女子艾莉西亞(蓮娜瓦特伶 Leonor Watling 飾)，而馬可則陪伴在傷重昏迷不醒的女鬪牛士莉蒂亞(羅莎莉歐芙蘿雷斯 Rosario Flores 飾)身邊。班尼諾認出那天看《穆勒咖啡館》時落淚的男子馬可。他們心儀對象同時昏迷不醒，同病相憐，在彼此的攀談中，相互瞭解而滋生友誼。

多情的男子情路坎坷，愛情尚未萌芽即生挫折，班尼諾的住家斜對面是間舞蹈教室，他暗戀著在那兒習舞的曼妙女子艾莉西亞，他常常窺視她跳舞舞姿而暗中狂戀著她，甚至跟蹤她到她父親心理醫師阿洛塞的診所，還佯裝病人，只為一親芳澤，臨走前偷拿了她一個髮筴。單親家庭的他負責照顧著行動不便的媽媽，爸爸早結新歡另組家庭。身為宅男的他照料媽媽之餘，以偷窺暗戀著艾莉西亞寄情，就在他按捺不住愛戀時，有一天發現舞蹈教室不見伊人芳蹤，原來艾莉西亞在一個雨天發生車禍而陷入昏迷。至於旅遊記者的馬丁與女鬪牛士的故事也很浪漫。馬可想訪談莉蒂亞的鬪牛士生涯而被拒，一晚馬丁送她回家，自信滿滿的她看到廚房一條蛇而驚叫，他馬上返回將蛇打死，在他收拾蛇屍時不由得留下淚來。勇敢的女鬪牛士莉蒂亞竟害怕蛇，蛇是她的死穴，身為知名的公眾人物她希望馬丁替她保守秘密。自此他們往來密切從友情漸升溫為戀人。一天在鬪牛場上，莉蒂亞被一頭壯碩的蠻牛襲擊，オ剛上鬪牛場即被衝撞得鮮血㵉漓而昏迷不醒，被送至醫院後，馬可隨時陪伴著失去意識的莉蒂亞。在此之前她曾問馬可為何打死蛇時黯然流淚?他告訴她前女友也怕蛇，在一次非洲露營，她看到蛇時竟裸身逃離帳篷。看到蛇他思念過往戀情，不自覺得潸然淚下。這個感情豐富的男子，細微情思感動了強悍的女鬪牛士的心。

班尼諾一心痴情暗戀著艾莉西亞，有意追求她卻橫遭意外，他因看護中風母親的經驗，考得了護理師而進入醫院，日夜照護著無法動彈的她。他看心愛的人靜靜躺著，他温柔細膩地為她擦拭身子，時時將他每天所見所聞悄悄地告訴她。他一心一意愛著無法言行的她，為她做任何事都感到甜蜜。兩個男子心儀女子遭受意外，都陷入昏迷狀態，不幸境遇，如同天涯淪落人。情深的兩人因愛的波折而互相慰藉，他們對愛情滿懷憧憬與想望，卻命運乖違，心愛的女人陷入險境，而覺得無比孤獨。班尼諾的痴情已將艾莉西亞視同自己的妻子般對待，他始終如一將她視為摯愛。而馬可一直以為他和莉蒂亞陷入情網，一天她落淚了，出乎意料的是她與前男友重修舊好的喜極而泣。當有天她的前男友到醫院探病，馬可オ知道她死前想告訴他的就是重拾舊歡。以為覓得真愛的馬可選擇了離去，他再度陷入感情失落的孤寂。多情男子黯然神傷，孤獨的身影，令人動容。

也許得不到的最美，以為的獲得結果是逝去，情傷的失落，縱使再多的付出也空留餘恨。愛情是盲目的，班尼諾的一廂情願守護著植物人艾莉西亞，無怨無悔，他潛意識將她視為妻子，他幫她清理月經來的身子，樂此不疲。有一天她懷孕了，全指向是他性侵了她，潛意識他覺得是丈夫對妻子的愛，所以他並不認為性侵。他一再否認犯罪而自覺冤枉，因為他想和她結婚。因無法洗刷清白，為此他進入監獄。在此期間，莉蒂亞的舊愛到醫院探病後，自馬可黯然離去，她仍一直陷入昏迷，未見好轉，幾個月之後溘然長逝。馬可從報導上得知死訊，傷心不已，曾經愛過的人遠行，心情落寞，更加孤寂。

得知班尼諾入獄，馬可想助一臂之カ，然而心有餘而カ不足。他到探獄，身在牢籠的的班尼諾頻頻向他打聽艾莉西亞的消息，只知道她流產了，而䓭蒂亞腦死。深情的馬可對每段愛都付出真心，當愛情結束時都感到傷悲，他為不能分享而流淚。班尼諾以為艾莉西亞無復原希望，而他在獄中，不能照護她，只有日夜思夜著她。他告訴馬可他準備「逃獄」，馬可甚為驚訝怎會有此之舉。結果班尼諾吞藥自殺，逃脫心靈之獄求得解放，當愛情沒有任何希望，無法照護心愛的女人而又恐天人永隔時，他不安與焦慮捆綁著他受苦的心靈，身心煎熬，他選擇了自我解脫。馬可聞訊傷心不已，孑然一身的班尼諾留下遺書將自己的房子贈與馬可。這兩個原本陌生的男子因女友昏迷不醒住院而成莫逆之交，他們對情感執著，情深意濃，在盼望愛情中，因錯過而失落，深沉的孤獨感籠罩心頭，看不到任何希望的班尼諾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而他的死帶給了馬可極大的心靈衝擊，這個容易感傷的男子，悲痛至極而若有所失，他再度陷入深沉的孤獨中。

片中班尼諾對昏迷不醒的艾莉西亞，溫柔細語地向她報告他的所見所聞，他相信她終有一天會甦醒的。他悄悄地告訴她，每天發生的任何事，及周遭環境生活點滴，他不願她留有空白，雖不能言語和行動，他認為她靜躺著只是休息而已。他將個人生活之日常瑣碎大小事全都向她傾訴，他以為她會聽得到，不斷地刺激她想要聆聽的慾望，腦神經不致萎縮死亡，終會再度清醒。艾莉西亞在懷孕2個多月後，不久就流產，不過有一天她突然恢復意識甦醒，然而班尼諾至死都不知道他一生愛戀的女人，能夠活著離開醫院。班尼諾真心對待昏迷四年的艾莉西亞，不求任何回報，只要能在她身旁就好，甚至將她視為終身伴侶。他的痴情，無盡的付出，愛一個沒有任何回應的人，孤獨寂寞也甘之如飴。這種單方面的愛戀，生死以赴，令人為之鼻酸。

阿莫多瓦仍以一貫的手法，以前後鋪陳在憶往與現實中穿梭，多彩豐富的色調，艷麗亮眼着墨在《悄悄告訴她》一片中，除了醫院和監獄的藍白灰之外，其他場景的色彩都相當瑰麗飽滿，尤其女鬪牛士的裝扮令人驚艷。善鬪的女人在鬪牛場意外而最後腦死遠逝，痴情漢班尼諾因對愛及自己處境絕望，選擇自我了結，這個戲劇的結局有些悲情。最後艾莉西亞竟奇蹟似甦醒，令人不可思議，而馬可意外獲得房產，愛人與友人遠離，無限神傷。片尾

他們在一次觀賞舞劇中邂逅，並不覺陌生，似乎預告著另一般愛情的開始。人生的悲喜，生命的無常，不可測知，也難以想像。阿莫多瓦在這部片中運用了舞劇、默片當作劇中劇來表現他所欲傳遞的意涵，尤其將德國編舞家碧娜・鮑許的現代舞劇《穆勒咖啡館》當作旨意楔子，再以其另一部作品《熱情馬祖卡》作為結尾，前後呼應，有著當一無所有而後重生的意味。班尼諾知道艾莉西亞愛看默片，他去看了《縮小的情人》，並輕柔娓娓訴說著故事，丈夫喝下實驗液，竟縮小成一個如豆小人，最後爬到妻子的大腿上，進入了她的體內，直到永遠。這似乎隱喻班尼諾的想望。這是阿莫多瓦喜用的戲中戲手法。片中的「鴿子之歌」(Cucurrucucu Paloma)作為主題曲，淒美動人的歌聲，既感性又悲傷，聞之不覺泫然欲淚。另有各種不同的配樂展現在影像語言中，深富寓意象徵，影音相互配置融合，可見阿莫多瓦在音樂與影像運用自如，延伸了時間藝術與影像藝術的想像空間。

優美動聽的「鴿子之歌」 是 1956 年墨西哥籍的 Tomas Mendez 湯瑪斯•曼德茲創作詞曲，訴說著為愛殉情的男孩，羽化成鴿子，飛到女孩身邊深情守候，故事感人，旋律淒美而悲傷，濃郁的哀愁，令人動容。在片中這首曲子演繹了男子對愛情的執著，濃烈的情感，悲傷得讓人落淚。當曲中「天空撼動了….一隻傷心的鴿子到小屋門前唱歌….他們相信這隻鴿子有著堅定不移的靈魂….。」詞曲中感受到的深情畫面，泫然欲淚，悲情而哀傷，正傳遞了這部電影所要詮釋的對愛嚮往且執著的心聲。聽到浪漫凄美的歌曲，我感傷非常，不覺得淚水盈眶。

2002 年阿莫多瓦的作品《 悄悄告訴她 》藉由戲劇、電影與舞蹈或音樂得到共鳴，宣洩了己身的孤獨，從移情作用中減緩了孤寂心緒。如徐志摩所說「我欲尋靈魂知己，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其實在有伴同行時又何嘗不孤獨?到底是否有人能夠理解自己而被接納呢?又有多少個「你懂我」呢?希望有人聆聽，也許是減少疏離的方式，但在其中也期待著向人傾訴。每個人都希望被人理解，也去瞭解他人，能夠分享是件幸福的事。其實不只生命的短暫令人慨嘆而覺寂寞，人際之間的疏離感，及害怕失去親密關係的患得患失，也會覺得孤獨失落，正如片中每段情感傷逝，在於害怕不能與人分享。愛的故事何其多，談到愛情本質在於分享，即使相愛伴侶有時仍有孤獨之感，當不能以同理心看待，無法分享或理解時，再如何愛也是孤寂，而何況愛人不見了，愛情流逝，悲傷寂寞，靈魂深處的孤獨無人能解。阿莫多瓦在這部電影很深刻傳遞深情男子的孤獨，與滄桑，淒美而悲情。

在2003年獲得金球獎最佳外語片的《悄悄告訴她》，也得到了奧斯卡的最佳原創劇本獎，同時榮獲得歐洲電影獎最佳影片、最佳導演及最佳劇本獎。阿莫多瓦的經典數位修復，在台由天馬行空電影公司發行，將於30日在台登場。

推薦指數：8.5分(滿分1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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