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虎文 圖／陳靜觀提供 責任編輯／陳莞欣
編按：愈接近死亡，愈看透人世。前科技業工程師陳靜觀中年轉職當禮儀師，近年更「加碼」做特殊清理，為孤獨死、意外死的人清理死亡現場。從形形色色的死亡當中，他看見哪些故事，又如何省思人生？
「我的中年大轉彎，旁人無法理解，但我是決定了就要做到底的人，沒想到這一做就是15年。」33歲以前，陳靜觀是科技工程師。工作穩定、薪水不錯，他卻擔心自己要是老了、眼睛不好，能否繼續做這份工作？
經歷這場中年危機，陳靜觀瀟灑告別舒適的辦公環境，自此上山下海、城市鄉下全台跑，從事的還是許多人望而卻步的殯葬業。甚至到了近5年，還加碼做連殯葬業都不太想碰的「特殊清理」。為老、窮、殘、孤獨死、意外死的人清理死亡現場──「祂們曾經都是好端端的人，是別人的兒女、別人的父母。如果可以，誰願意走到這一步？」
人一念之間所選擇的路，會帶著他走向不同的世界，陳靜觀的中年轉業，選擇走一條「路上沒幾個人」的路，走進暗無天日的社會低層，協助孤獨死去的人離開人間，錢不多，事卻很多。
中年轉業的體悟 百年後我們都是塵土，金銀財寶又如何？
禮儀師是陳靜觀轉職的第一志願。但最初，他考了好幾次禮儀師，都沒能如願。10多年前的禮儀師徵才，必須經過千人篩選，一關過一關的考驗，才有最終面試機會，他總在最後關頭被刷掉。但毅力十足的他，卻也總不服輸隔年再來！連面試官也忍不住說，「怎麼又是你？」
只要不畏艱難地表現決心，機會大門最後總會打開。即使面試結果不如預期，電話卻悄悄捎來，「我們有一個案子缺人，你要不要來幫忙？」陳靜觀在殯葬業的職涯，從此展開。副作用是，本來想轉職多賺錢的他，卻越來越不在意金錢。他說，「人生難得，人身亦難得，百年之後也是化為塵土，我們能為世界留下什麼？」
他認為，「不管再富有，或是再貧困，我想我看太多了。人生萬般帶不走，我今天好好地跟你講話，但明天呢？我可能因為任何原因不在了，那麼守住金銀財寶，對我又有何用？我擁有的，會好好珍惜；不是我的，我不會強求。」
安靜陪伴病人走過最後一程 生命沒有標準答案，讓當事人找到自己的圓滿
陳靜觀說，現代人聊到死亡，有時會添加一些浪漫的想法。可是實際上面對死亡內心深處仍有幽微而複雜的情緒，「為什麼是我？」。種種無以名狀的的恐懼、害怕與憤怒，都會在生命倒數階段一一升起。
他經常在安寧病房陪伴病人與家屬，印象深刻的案例，是一對中年夫妻。漂亮的太太過去是瑜伽老師，也很重視自己的儀態與形象。當時卻因為癌末住進安寧病房，感受到一切美好的事物，正在一點一滴地消逝。夫妻都知道，太太已經時日不多，也想好好安排後事，但許多話無論如何就是說不出口。而禮儀師的到來，就好像一次次地提醒病人和家屬，不面對不行了
「這其實很殘忍。她每一次看到我總是充滿怒氣，但我離開後，她又感到後悔。我知道這是很難的事，她很困惑，也很無助。」陳靜觀說，病人一直在生與死之間徘徊，彌留第7次後才揮手說再見。這一段漫長的歷程中，他始終遵守自己的原則──「安靜的陪伴。」
「如果你不是他，你不用為他找標準答案；因為你不是他，你不會完全了解他正在經歷的苦。我們可以做的是耐心的陪伴，讓他能夠心安，心安了，人會找到自己的圓滿。」
錢能解決的事很有限 真情才是世上最無價的遺產
見識過各種葬禮的陳靜觀，慢慢地對許多事物越看越淡。他說，有些看似富有的鋪張排場，若子女無心、勾心鬥角，葬禮再大、再好看也沒意義；反而他經常在平凡裡看見不平凡。最後他相信，唯有真情，才是世上最無價的遺產。
他曾經遇過富豪過世，子女間卻毫不溝通，什麼都回答「用最貴就好」。時常伴隨而來的，是家人搶分家產的戲碼，「講來講去都是錢，總以為用錢就能解決一切。」
他也遇過家屬在清理過世長輩的居家環境時，發現長輩留下的遺書，字字都是不捨與疼愛。往生長輩的兒子，是一個壯碩的大男人，卻邊讀遺書邊嚎啕大哭。父母雖然過世，但愛的連結卻依然存在。一場葬禮很快就過去，可是先人留給子孫的價值觀，卻會傳承下去。
靜觀經常協助「別人不想做的案子」，也因此看到許多窮困的現場，一次比一次令他瞠目結舌。他不忍也不捨有這麼多人，住在破敗到不行的屋子、在髒亂的環境裡吃著不衛生的食物，最後在無人關心的孤獨中離世……。（相關閱讀：在孤獨死個案家中找到勞力士、伴母親遺體生活半年的孩子⋯⋯林立青、盧拉拉與友洗社創的遺屋故事）
於是，當有人請他協助一起為老貧困的孤獨死做死亡清理，他答應了，從此又到了「另一個境界」，在充滿惡臭的環境裡，為祂們爭取最後的尊嚴；清理空間，讓房子未來可以繼續住人。「我們會好好清理現場，不讓其他人感到創傷」
陳靜觀抬起自己的手說，「這些皮膚疾病好似都不會好一樣。」長期從事死亡特殊清理的工作，再怎麼避免，還是會接觸到大量的清潔劑，以及現場孳生的各種病菌。
朋友們都勸他不要再做了，禮儀師做體面、漂亮的葬禮就好，何必接觸賺不到多少錢、又可怖的景象？但陳靜觀說：「許多都是孤獨死後很久才被發現的人，在祂們生前，我們沒有機會幫上忙；但祂們都被通報了，我們就幫祂們一把，好好地離開吧。來世，不要再孤單了。」（相關閱讀：有錢有孩子，仍可能孤獨死？命案現場清潔師盧拉拉：少囤物品，多積緣分）
世間冷暖見識多，陳靜觀不去思考死後的世界，但他相信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即使有些人困頓的處景如同地獄，我們一樣能把天堂帶進來；多珍惜身邊的人，莫等親人死去才徒留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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