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天儀：咬緊牙關

一年容易又埋單，十二月，百感交雜。

「生死從不由己定，人身難得度眾生。」近期坊間最流行的就是子華神於電影《破地獄》的一則金句：「不只死人要超渡，生人也需要破地獄。」人生試煉場，生人都好多地獄要破、執念與心結要放下，否則人生要背負著沉重陰霾、重擔上路，將完全忽略沿途美好風景，白活一場。

歲暮，是怎樣的光景？聖誕歌聲響徹商場之際，近期收到不少好友不約而同的壓力告急。是人到中年萬事「憂」，還是經濟、社會氣氛暗湧的因果？

好兄弟是拍賣界紅人，最近和他下午茶吹水，才聊起在燈紅酒綠、物慾橫流背後的「一將功成萬骨枯」；商場如戰場，天價、天價再天價、一追再追，風光背後是沉重的 KPI 與追數壓力。

平時春風滿面的他悻悻然說，其實近年他就試過一連咬爆了兩顆大牙，更苦中作樂地說：「今次真係麻甩佬都咬碎銀牙！」

「咬緊牙關」是城市人面對壓力的直接生理反應，緊繃的狀態加劇到接近爆煲，工作、休息時也不自覺的「咬牙切齒」，結果好兄弟在高壓下兩顆大牙就報銷了。這明顯是壓力導致的身心症 (PSYCHOSOMATIC SYNDROME)，結果「爆牙」事件讓他感悟人生苦短，及時行樂，終告短暫停賽，至少休息半年才重新搏殺。我問他何不把大牙保留，做件藝術品，告誡自己日後要好好對待自己？

身體是最誠實的。

聽醫生閨密說，近年「生蛇」的個案也增加了。長期受壓的城市人，處於焦慮及情緒低落的狀態，影響身體的免疫系統。「『生蛇』本來是中年危機的象徵，但近年有年輕化趨勢，我的病人有十多二十歲就發病呢。」回憶廿歲的我還是個懵懂少艾，哪有壓力可言？明明童年「去玩」才是正經事，但觀乎三歲姪兒的「工作」日誌排得滿滿，補習、樂器、語言，十八般武術彷彿都要學成，如果特異功能都可以學，我深信他也會被催促去拜師。

早已能上岸的一位富貴老友，越有錢越感覺不自在。早前家中失竊他索性另置豪宅把傭人全搬到別處，連貴價牛仔褲都鎖到保險箱，日間幾個傭人在大宅團團轉，晚上就不想再有人打擾他生活、觸碰他的家當。他說，失竊後變得精神緊張，有時心跳突然急速、手心冒汗，懷疑自己患上抑鬱症。這讓我想起一位老友，早年在九龍灣時昌迷你倉大火中失去畢生的漫畫收藏（很多是作者親筆簽名），傷感之餘，讓他頓悟了萬般帶不走，索性把家中的珍藏都斷捨離，現在孑然一身，他說反而活得自在。

你的日子如何，你的身體也必發聲，童叟無欺。

這讓我想起中學校長說過的一番話：「我眼見好多人年青的時候，用健康換取金錢，到後來又想用金錢換取回健康。」其實，這邏輯看來無謂但卻真實。誰不是在年青時拼搏、賣肝希望拼出個更好未來？然後五勞七傷後又花盡錢財來修補軀殼？

2010 年黃偉文一首〈陀飛輪〉不就由陳奕迅警世地唱得街知巷聞？

「曾付出/幾多心跳/來換取一堆堆的發票；人值得/命中減少幾秒/多買一隻錶。秒速/捉得緊了/而皮膚竟偷偷鬆了；為何用到盡了/至知哪樣緊要？」

過度節儉與極端享樂主義都不是理想的生活態度，就趁年終盤點，找個機會好好對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