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奶水綻放之地》是費時七年的不易之作,導演王丹丰以刺繡及羊毛氈製作逐格動畫短片。無論是羊毛與織物的親膚感,或是動畫刻意為之的不流暢動態感,都令觀者在意識到自己是身處在荒誕世界中的一份子時,不自覺地笑出來。
此部充滿哲思的作品,透過一場女子的「轉生之路」,王丹丰向東、西方宗教提出反動,渴望打破女性「原罪」之不合時宜的觀念。路途以孕育、產子、哺育、被孩子吞噬,乾涸,最後轉世新生,荒誕的情節與絢爛的畫面衝擊著觀者,使之深入思考:死亡與宗教是否可以超脫性別,卸下對女性的限制及枷鎖,給予人人平等的真正自由。
導演Q&A(以下為短訪口述整理)
Q1:為什麼選擇以刺繡及羊毛氈進行創作呢?
A1:「我選用刺繡是因為想強調女性勞動。女性勞動的歷史可以推到刺繡史及陰性史學,刺繡及女工一直是女性勞動所書寫的痕跡。早期女性透過刺繡來表述自己也擁有的創作慾望,我們可以將之作為一種陰性書寫的表達。雖說這些刺繡作品存在家庭功能,譬如作為服飾或是家庭工具使用,但它的裝飾性則交由刺繡者自由發揮,即是家庭中的女性展現創作能量的時刻。選用羊毛氈的原因一方面是它容易親近,初學者即使沒有經驗,擁有一個材料包也可以快速上手,另一方面是它的可愛性,當女性靈巧地製作手作品,會得到回應:『你擁有女性特色很好,你的手很巧。』羊毛氈的容易親近以及可愛性都強調了女性特質,我使用的媒材都與女性身份有所連結。」
Q2:從腳本、美術到動畫製作皆是妳一人完成,請分享一人工作室的創作方式。
A2:「我沒有畫腳本,基本上我會先構思好劇情走向,心中有一個精準的劇本結構作為依據,接著我會畫出草圖開始執行。做動畫的步驟很精確繁瑣,包含我根據畫面需求,去使用不同刺繡方式以呈現心中預想的視覺。在刺的過程我專注於畫面,譬如如何去透過這個珠珠或是亮片去捕捉光,為了在最終視覺以最完整的姿態呈現給觀眾。」
Q3:瑞典的求學經歷是如何影響妳的創作?
A3:「我在瑞典體會到與環境合而為一,如沙特一般的哲思狀態。有一天在外面很冷,風吹的路上,我好像成為了風,風也成為了我。這個宇宙觀在《那奶水綻放之地》裡面有呈現,有一幕是女子在乳房山上爬動,那個乳房山既是她的身體,也是她的乳房,其實也能解釋為她的宇宙。」
Q4:《那奶水綻放之地》在瑞典透過不同形式展覽、放映,是否得到特殊的反饋?
A4:「我收到最特別的評價是,看到影片裡肉體縫合時,他們能感受到切身痛。因為瑞典很冷,人們因實用需求會大量使用羊毛製作衣物或是生活用品,對他們來說把羊毛做成裝飾物很少見。所以當他們看到羊毛氈時,會有種很貼近身體的親膚感,有個觀眾因此跟我說那畫面看起來非常痛,他可以聯想到自己肌膚被縫合。
另一次是一群爸爸帶著小孩來看動畫,小朋友們看得很開心卻問我,為什麼影片中爸爸消失了,沒有爸爸這個角色令他們感到疑惑。瑞典的父母的親職角色是相當平衡的,甚至爸爸請一個月的育嬰假帶小孩是常態,那個月也被稱為『爸爸月』。我只能向孩子們解釋在台灣的狀況,無論是社會制度或是父權體系盛行下的觀念,父親很容易在家庭中缺席。以「請育嬰假」為例,台灣男性請育嬰假並不是所有公司能諒解,間接剝奪父親的親職權,因此父權社會帶來的壓力其實很大,不只女性受害,男性也是。 」
Q5:為什麼以石榴作為女性生殖器的主視覺?
A5:「除了它的剖半外型很像女性的外陰部,也因為石榴在希臘神話有著不可逆的意義,如同女性生育也是一件不可逆之事。冥王黑帝斯當初想強娶農業女神之女波瑟芬妮,把她拉到陰間時,黑帝斯給了她石榴,而她並不曉得吃了陰間的食物便不能回到陽間。代表「陰間食物」的石榴,與我作品中講述生與死的議題有所契合,因此才選用它。」
Q6:為什麼將女性設計成無臉?
A6:「她的臉其實是一個孔洞,可以透到背景,臉隨著背景隨時變換。設計成孔洞是因為想表達沒有意識的狀態,並聚焦在女性身體和生育這個部分,也許她一直是無意識的狀態去完成任務的,有被剝奪與限制的成分存在。」
Q7:希望觀者如何欣賞這部短片?
A7:「我創作出來的作品就是我要說的話,如同羅藍巴特所說的:『作者已死』,也就是說當作品創作出世後,創作者與作品關聯呈現零的狀態,觀者能夠看到的就是作品本身,我任由觀者去在觀看並產生任何想法與感受。不過我在創作這部片時,確實希望它的動態帶點滑稽感,處理時我刻意地使它動得不順,我看的時候也覺得很好笑,這麼做的原因除了因為朋友看完作品後反饋:『要夠慢才可以看到你的材質性。』,也因為社會現存觀念當中一些對於女性的限制是荒誕的,這份荒誕可以在影片中,我取材東西方對女性安上莫須有的『原罪』中找到端倪。」
Q8:為何安排小孩將母親吃掉?
A8:「小孩子最終會離開母親,母子不可能永遠在一起,我換一個角度想便是母職結束後,她就死亡了,所以我安排小孩子將母親給吃掉,代表他不再需要母親這個角色。我想呈現的畫面是像在聖經中,聖母瑪利亞被記載各文字或藝術作品中,但存在的意義皆是耶穌的哺育者,當耶穌成人後他經歷的那些冒險及故事,聖母瑪利亞都是缺席的,即便是聖殤中瑪莉亞也是以「一個悲傷的母親失去孩子」出現,重點仍然放在母職上,抹去了瑪莉亞本人的存在。當大家不在記錄她時似乎連神性也消失,某種層面上她已經死亡。」
Q9:請說明妳的宗教觀及生死世界觀。
A9:「我希望宗教對女性不要再有任何的歧視。如果宗教對於性別是平等的愛,那當然我願意去相信它,因為我覺得人的生命蠻渺小的,需要信仰的力量。目前我只有拜媽祖,因為我覺得媽祖是位很有女性主義特點的神明,除了早年便展現聰慧,更隱惡揚善做了許多救人之事。」
「生死世界觀部分,我相信有輪迴,因此在這部作品裡面,我希望給媽媽一個轉生的機會。此部片另一個重要取材的概念來自《藥師琉璃光如來本願功德經》第八願轉女成男經:『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若有女人為女百惡之所逼惱,極生厭離,願捨女身;聞我名已,一切皆得轉女成男,具丈夫相,乃至證得無上菩提。』佛教提供輪迴的機會,但為了得到大丈夫相,必須拋棄女性的身體。向這個不合理提出反動,我將影片中輪迴的片段設計成:靈魂再次投胎,在還沒進入肉體之時,回歸成最初小孩子的樣貌,刻意地沒有表現性徵,因為祂是自由且有選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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