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問年輕男性,他們如何面對「性」?
性教育與每一個人有關,除了上一篇女性的觀點之外,此篇文章也邀請 3 位男性現身說法,分享他們對當前大環境與性教育的看法。
本文共訪談 3 位男性受訪者,包括兩位臺灣男生與一位長期在美生活的臺灣人,試圖從中了解男性對於性的觀點,包含跟自身生活經驗、性格的關聯程度,性在生活中扮演的意義,以及他們對性教育的展望和期待。
註:為保護訪談者隱私,以下名稱皆以假名處理。
受訪者一:認為自己「既開明又謹慎」的臺灣男生
Anderson 認為自己的個性謹慎,是習慣三思而後行的人,對於性也是先思考再行動的派別。
在校園裡認識「性」
Anderson 早在國小、國中時期就接觸性的主題,人生首次的性啟蒙在小學五六年級,正值發育的年紀,當時班上男生會互相分享彼此身體與第二性徵的改變,較親密的同性好友,甚至基於好奇、較勁的心態,會互相比較生殖器的差異。
這樣的討論,一直延續到了國中,對象也從同性的互相比較,延伸至對異性的探索。正值青春萌芽的國中生,對於性懷有滿溢的好奇心,在日常很自然地會與好友分享、交換心得,在這之中,Anderson 累積了許多關於性的知識,從而建立性的初步印象。
與此同時,學校的性教育課程,也為他的好奇心提供解答,像是國中時老師針對月經、夢遺等現象做出解釋,高中時也有在校園探討性病的預防。即使這些內容乍看之下很「學術」,也會因為老師顧及自身專業與包袱,而少有具體的範例解釋,然而,學校課程與同儕間的相處,對於 Anderson 而言仍能達到相輔相成的效果。
舉例來說,跟朋友的人際互動讓 Anderson 始終對於性懷抱好奇,同時,上課所學也讓他對於性的原理與潛在議題有所體悟,因此 Anderson 兼具兩項特質,對性「既開明又謹慎」的態度,在他身上毫不衝突。
有很長一段時間,Anderson 認為自己對於性的了解已經足夠,加上漸漸繁重的課業壓力,使他無暇顧及。再下一次關於性的密集討論,就要等到大學的時候了。
刻意不談性,對大家沒有幫助
「升上大學以後,有越來越多人開始交男女朋友,聚會聊天時很自然地會從八卦、情侶故事,一路延伸至性這項話題。」
Anderson 表示,在多數情況下,熟識的朋友一旦有了交往對象,常會主動分享經驗,尤其是第一次發生關係的時候,除了出於有趣,也有很大一部分包含「炫耀」的心態。也因此,Anderson 也從中明白性生活與他之前所想像的,存在一段不小的落差,那正是學校老師或父母羞於提及的事情。Anderson 說,他明白性是一項極為私密的事情,因此他並不認為家庭或學校很少談論是他們的錯,但是,性也是一項很重要的事情,即使受限於討論對象,但如果家庭或學校以錯誤的心態灌輸,刻意避而不談或是以羞恥的語氣表示,那無疑會在下一代的心中,建立錯誤的印象。
「如果我有下一代,我不會刻意地對小孩講,但也不會刻意逃避。當他們有疑問時,我就會機會教育,誠實地回答問題,讓小孩有一個管道獲得解答。」Anderson 坦承,他也期待學校能引進更多實務性的內容,聘請專業講師釐清大家對於性的迷思,儘管這不是一項容易的事情,但隨著網路快速發展、多元觀念進入大眾視野,關於性的探討也或許並不如想像中困難。
最後,對 Anderson 而言,性是一件「不做會讓自己感到後悔」的事情,能在放鬆與成熟間取得平衡,他認為適當的玩笑偶爾有助氣氛融洽,但如果自己覺得不自在,也無須強求自己必須分享關於身體的私密事情。
總結來說,他認為性知識有助於建立正確的認知,並協助經營一段健康的關係,在不同身份間保持分寸與自我。
受訪者二:家庭教育保守的社交敏感者
性對於 Tony 而言「不太重要」,是一項可有可無的話題,除非對方主動提及,否則他基本上不會分享這方面的事情。
Tony 解釋,對他來說性偏向是一種故事,一個輕鬆愜意的話題,當大家在酒酣耳熱時炒熱氣氛的助興劑,「我算是觀察力蠻敏銳的,會盡量不聊讓對方感到尷尬的事情,除非對方真的很好奇。」Tony 強調。
長大後就懂了?
在臺灣長大的 Tony,過去在學校接受的性教育與他人無異,真正讓 Tony 很少談論性的原因與家庭較有關係。自有記憶以來,家人會在無形間灌輸「性是需要避免,長大後你就懂了」的觀念,回首過往,他承認有些想法的確過時,但也隨著這麼多年的形塑,讓 Tony 變得對性比較保守。
與其他訪談者想法一致,Tony 認為家庭是傳遞性知識的重要啟蒙。「但實情是,大人常常只會表達對某些事情的強烈不認同,比如:自慰是不潔的,剩下的其他東西就交給孩童自行探索,等待他們長大發掘。」
一路走來,Tony 心中產生不少迷思與疑惑,也跟一般人一樣,透過網路、與朋友聊天,一步一步完整對性的拼圖。但是 Tony 認為,重點不在於對性知識的累積,而是對性正確態度的建立。
性教育的關鍵:討論氛圍
「性知識的累積,可以透過求學過程學到,但對於性的『態度』則是不同的事,長大以後就會知道,這其實才是深深左右性教育的關鍵,是這樣的氛圍讓大家都不敢承認與討論,也更容易形成偏頗的認知與迷思。」
同時,Tony 也提到社群媒體對性觀念的影響,以匿名社群軟體為例,常有網友在論壇發表性相關疑問,或是尋求對自己立場的支持,Tony 發現,其實網路世界比想像中「保守」,有時因為「同溫層」加劇,意見反而更為一致。舉例而言,大多數人對開放式性關係、約炮等觀念持保留態度,即使對此情況同意的族群,也會害怕受他人抨擊而不敢輕易表明立場,形成「沉默螺旋」。
他也表示,即使性本身對他生活的重要性並沒有很大,但和人談論性表示對對方的信任。他誠摯地希望,未來的世代在成長過程中,能少些茫然摸索的時刻、多點擁抱不同想法的勇氣,知道性是一項再正常不過的生理需求,不是什麼長大後才能知道的秘密。
受訪者三:在渴望與真我之間拉扯的美國大學生
最後一位訪談者,是正在美國大學就讀的臺灣人 Johnson,從高中便遠赴異鄉求學,擁有豐富的多元文化生活經驗,也觀察到臺灣與國外風氣的大不相同,尤其在人與人間的關係、兩性相處更是如此。
並非人人喜歡的Sex Paradise
Johnson 首先開宗明義地表示,自己不太喜歡當地性文化的風氣,對於他而言,性這件事在校園「有點太普遍,幾乎是隨便的地步」。
與華人社會不同,美國師長很少表示對性的不贊同,反而鼓勵學生盡早體驗,「Sex, why not?」是美國人普遍的思維。此外,美國跟歐洲相仿,派對文化非常興盛,常會接觸新的人事物,人與人之間相處的界線也比較寬鬆,擁有更多肢體接觸的機會,在氣氛助興下,性這件事往往自然而然地就發生了。
這樣看似輕鬆的社交氛圍,其實給 Johnson 構成不少壓力,「老實說,這是相當大的文化衝擊,直到現在我的心態都沒有調適過來,還一直要說服自己適應。」Johnson 表示,即使擁有不少當地朋友,且對當地環境也非常適應,然而,他始終無法全然享受這樣的社交風氣,他笑稱美國大學是個 Sex Paradise,人人都在享受派對與性,但這個「天堂」也並非人人都喜歡。
文化衝擊中的社交煩惱
以 Johnson 為例,他渴望一段穩定的浪漫關係,也積極採取行動,參與各種派對與社交場合,認識各式各樣的人,最後發現他所想要追求的對象,多數都不熱衷於穩定下來,對於一對一的關係興趣缺缺,更傾向與多個對象發展關係,在青春年華盡情地享樂、派對、進行親密行為。這讓他陷入苦惱,諮詢周遭好友尋求幫助,得到的回答令人驚訝的一致:「要不就變成一樣的人,想辦法融入,並學他們同時與多個人經營關係;要不就停止追求這樣類型的人。」
然而,在 Johnson 眼中,兩條路都寫著「此路不通」,他總是被相同類型的女生吸引——外型亮麗,喜愛派對與社交場合,擁有活躍與彈性的性關係。卻也無法狠下心來,違背自身性格,同時與不同對象交際。這使他陷入深深的矛盾與痛苦之中,在追求渴望與維持真我間不斷拉扯,找不到平衡。
Johnson 認為,性行為是件需要被看重,在重要時刻才賦予的事,但由於社交風氣與同儕壓力,有一部分人都選擇在青春年少追求歡愉,展開一對多的互動關係,「這不單純只是因為個人享樂,同時也是害怕跟其他人不同,需要用這種方式融入同儕。對於部分學生來說,性行為甚至是肯定自我價值的依據之一。」
即使在美國生活已經多年,Johnson 的戀愛觀與社交思維依然與臺灣人相似,這讓他即使愛好美國文化,卻始終無法真正認同當地的社交邏輯,無法全然融入。他總結:「開放的性風氣並不盡然好,有時反而更讓人陷入茫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麼。」
結語
此次撰文主題發想於聊天之際,有感於大家對性普遍抱持較低調、隱晦的態度,好奇心驅使下,想探究朋友們對性的想法,對於不同成長背景、文化的人來說,性在生活扮演的意義分別是什麼。
在隱私與坦承、表達立場又不冒犯其他族群間達成平衡,是頗為棘手的課題,最後我決定如實呈現與這幾位朋友訪談的過程,盡量保留原汁原味的想法,僅稍微調動順序與口語化的詞彙,也許意見不盡然完整,如有所偏頗或疏忽處,還請讀者包涵。
性是主觀的、私密的,充滿多元、歧異想法的,每個人都會有不同觀點。有些人說性是禮物,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有人說性關乎人與人之間的尊重;另有人認為性其實可有可無,只是聊天時的其中一項話題。但所有訪談者都一致同意,無論再怎麼想盡辦法躲避,性依舊存在,刻意忽略它反而更引人注目。
如受訪者所述,我們的性教育仍有很多地方可以改變:家庭環境、學校教育、日常社交風氣,不論臺灣、歐洲或美國,每個地方都擁有獨特的文化差異與「苦衷」,究竟怎樣才算開明健康的性風氣,該如何做才能讓大眾接受,也往往莫衷一是,人人都有不同的想法,讀者不盡然需要同意。
但是,最害怕的不是想法不同,而是根本就不談論──這並非代表我們需要與所有人(包含那些我們根本不熟悉的人)談論性,但唯有能與周遭親密的親友們,真誠地、誠實地探討這項主題,性才不會再是「房間裡的大象」。
性,不應該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議題,也不應再是「長大後才會知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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