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醫旁開店40年的穆記牛肉麵是許多明星政要的愛店。第一代穆傳財為養家活口創業,得到武術師傅傳授宮廷牛肉麵配方後,生意翻倍,研發的零負評斤餅更受歡迎,工作時卻被機器絞斷2根手指。
從小看父母辛勤賣麵,第二代穆沛渝與先生周泰龍接手老店戰戰兢兢,為穩定品質瞞雙親換麵條,父母氣到要把先生趕出家門,直到周泰龍寫悔過書才消氣。改革急躁不得,老味道堅決不變,2019年還被米其林指南選為餐盤推薦,2代間溝通終於找到平衡點,合力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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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時間,高齡七十多歲的老奶奶推輪椅進穆記牛肉麵用餐,第二代老闆周泰龍見狀上前幫忙,他在餐期隨時處於作戰狀態,觀察到客人需要洋蔥,立刻吩咐廚房備上,「我們養成了習慣,聊天眼睛還是注意客人。」
濃厚湯頭 鹹度客製化
一口標準北京話藏不住周泰龍大連女婿的身分,替客人點餐後,他依需求進廚房叮囑太太、第二代長女穆沛渝紅燒牛肉麵湯頭調淡些,她便客製化調配紅燒湯與大骨湯的比例。穆記是業界少數能調整口味鹹淡的牛肉麵老店,創立於1979年,只用當天現宰的台灣黃牛肩胛肉,湯頭以中藥、蘋果、牛肉與牛骨熬煮,不加一滴醬油,飽滿濃厚,獲得2019年米其林指南餐盤推薦。
其實鹹度客製化源自店面位於台北醫學大學附設醫院旁,不少病人及其家屬常到店用餐,甚至從第一代老闆開始就貼心提供探病家屬免費代煮魚湯的服務,穆沛渝解釋:「以前周邊沒有賣魚湯的店,我媽跟客人說,只要買魚來,薑片、鹽巴我們出,免費幫他們煮。」
廚房裡煮麵燉湯,燜熱難耐,穆沛渝的頭髮只比平頭長一點,10年前已接手爸媽的牛肉麵老店,藝人陳松勇每回吃麵都喊她穆桂英,「因為我很粗魯又姓穆啊。」嗓音低沉有力的她與2個妹妹自國中就在店裡幫忙,7年前經人介紹,與遠在大連的周泰龍網戀半年閃婚,女漢子也變小女人,通訊軟體上自稱龍妹。
斯文儒雅的周泰龍待人細心周到,採訪第二次已記住攝影記者不喝咖啡,準備茶飲。他擀好斤餅,穆沛渝接手入鍋乾烙,在高溫鐵鍋上赤手打餅,二三下就讓餅皮層次分明,手勢輕柔彷彿鍋子一點都不燙,周泰龍讚歎地說:「她打餅很厲害,我剛學時不敢下手,不熟悉的話,一掌下來可能打到鍋,但岳父在後面盯著我。」
獨門斤餅 熱賣零負評
1995年第一代老闆穆傳財回家鄉大連旅順探親,看到當地流行吃斤餅,回台後自行研發推出,特色在於乾烙不加油,口感酥鬆,捲入滷牛腱肉,和三星蔥正中間最嫩蔥段,知名度與牛肉麵並駕齊驅,還被米其林指南點名必吃,周泰龍自信地說:「斤餅口碑比牛肉麵還好,斤餅沒有負評。」為了杜絕同行抄襲作法,製餅台前還寫上「禁止拍攝」4字。
周泰龍來台灣前,負責美國文具品牌的中國東北總代理,擅長銷售,他為愛情放棄年收4千萬元的事業,捲袖幹起廚房活,「老店缺人手,而且我太太不一定熟悉北方環境,剛開始我真不適應,站一天腿都硬了,中午坐著凳子就能睡著,但那時候很甜蜜,我們一起上班,一起回家。」
捨不得粗重活落在太太手上,周泰龍攬下吃力耗時的炒紅燒醬,做成紅燒湯的靈魂,光提煉牛油就要一天,蔥薑蒜分別入鍋提香,依序加入多種番茄醬、甜麵醬,看顧火候,不停攪拌,又是一天,「我有次邊忙其他事情,忘掉時間,回頭炒糊了,全部倒掉重新來,做醬真的要很有耐心,我有時候會放〈大悲咒〉。」篤信佛教的他若非遇到太太,也許已經出家,也因信仰,耐心加倍,與太太一起拉近兩代間的經營代溝。
第一代穆傳財與太太鍾紫嫺退休後,偶爾會到店內巡視,近期鍾紫嫺髖關節脫臼、行動不便,只能在家受訪,但正紅色口紅仍襯出好氣色,67歲的她習慣裝扮漂亮見客,擦上粉紅指甲油,「以前我在店裡天天踩高跟鞋,站了將近30年,永遠笑臉迎客,風評很好,他(穆傳財)不行,他會罵客人,人家說他是老虎狗。有次客人買餅嫌貴,錢重重放桌上,他一個箭步追上客人退錢,把餅搶回來不賣,說誰叫他嫌。」
打拚養家 日兼三份工
穆傳財骨氣硬,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說起開麵店的來龍去脈,71歲的他仍聲如洪鐘:「結婚後生了雙胞胎,我養不活她們,退伍後我早上送報紙,白天做捆工,晚上開計程車,我的故事只有一個字:苦。」聊到岔題時,鍾紫嫺總會適時拉回主軸,穆傳財乾脆到外頭抽菸讓給太太講,2人逗趣鬥嘴,公私不離不棄,苦日子過來也有甜時。
當初鍾紫嫺不顧父親反對,嫁給窮軍人,每月先生薪水買完奶粉剩不到1,000元,她只好到大有巴士當車掌小姐,早餐常是有飽足感的蚵仔麵線,她天生能複製味道,以蚵仔麵線和自擀的蛋餅創業,在北醫旁擺攤賣早餐,沒有店名,創業金來自父親賣了頭母豬。
一開始穆傳財規定太太麵線只能煮半鍋,很快就賣完,「我們住眷村,那些老太太看到我們這麼快推回來,就覺得好奇想吃。」1979年穆傳財就懂飢餓行銷,收攤後半夜還接客跑計程車,「人家給我錢,我一定要的,我一天只睡3個小時,體力不夠,開車就打盹,出過3次車禍。」疲勞駕駛危險,穆傳財想兼做別行,當時伍柒玖與老劉等牛肉麵店生意不錯,他不會做就開店,取名「四川牛肉麵」,太太則繼續顧麵線攤。
鍾紫嫺笑說,初期味道不好吃,只好去別家吃麵偷學,「剛好他們在煮牛肉,我們一人記一段,回來做。」偷學的功夫一知半解,1天營業額最多500元,只能打平。
那時一籌莫展,穆傳財自小拜師學武的青幫師傅,給了他一帖宮廷紅燒牛肉麵祕方,「他給我一件破破爛爛的汗衫,祕方寫在上面,還要加口訣,叫我自己看著辦,我研究了100天。」更換配方後,生意翻10倍,穆沛渝記得母親忙到生產前一刻,「要生我小妹的時候,麵線還在做,我媽感覺快生了,就走去旁邊北醫生產。」麵線攤開3年後收掉,他們專心做牛肉麵生意,既然賣的並非川味,店名也改為穆記。
工傷意外 成八指將軍
鍾紫嫺待客熱情大方,常給北醫學生免費加麵加湯,客人還能在休息的無人時段開鐵門入店吃小菜,隔天再結帳。生意越來越好,全盛時期開店前已大排長龍,時任台北市長的馬英九也是常客,台北國際牛肉麵節便是他與幕僚在穆記吃麵時研擬出來的。
但穆記一次都沒參加比賽,除了店內人手不足,穆傳財也滿懷自信:「我認為我永遠是第一名,不用跟人比賽。」為控制品質,他獨攬許多工作,某天他煉牛油,清理絞碎機,左手食指與中指不小心捲入,「它順時針絞進去,比我的速度快好幾倍,2個指頭,啪,就斷掉,我跑到北醫急診室,護士看到都快昏倒,說我好厲害,這樣還能自己來看病。」習武硬漢說得輕鬆,不喊一聲痛,戲稱自己是八指將軍,但十指連心,他常揪心到失眠,和太太長期過勞也累出職業傷害,三高找上門。
幸好3個女兒陸續回家接手,他與太太漸漸放下工作。長女穆沛渝最早回家幫忙,炒醬、煮肉、換燈泡、修水龍頭的都是她,常在店裡忙到半夜,當時唯一小確幸是下班後與周泰龍的戀愛視訊,網交3個月後他飛來台灣初見面,穆沛渝直白地說:「我們天雷勾動地火,我還提了斤餅包牛肉給他當宵夜。」熱戀期吃什麼都甜。周泰龍欣賞她的負責、穩重,也心疼她身上的重擔。
周泰龍的貼心讓穆沛渝很窩心,例如走路時總輕輕牽她的手,讓她走在馬路內側,「我手上提的任何東西,終究會到他手上,我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在先生面前,女漢子可以柔弱流淚,淚水含著感動也有不捨。
兩代齊心 傳統中求新
原來周泰龍進穆記工作後,建議料理流程建立標準程序,與老人家觀念不同,他還發現常有客人抱怨手工麵條,「一鍋麵煮15到20分鐘,太久,手工的軟硬度也不穩定。」他試過好幾家廠商,找到成本比一般貴5倍的冷凍熟食麵,品質一致,下鍋也只需要煮40秒,原先他打算在店裡試用1個月,客人滿意再告知岳父岳母,怎料才半個月,岳父母突然到店內看見,大發雷霆,但周泰龍對此不願多說,不希望老人家不開心。
穆傳財與太太認為傳統不該隨意更改,穆沛渝記得,父親氣到要趕走先生,「說他管太多,砸穆記招牌,我說不行,我的孩子必須有爸爸在身邊。」其實爸媽最氣他們沒有先告知,周泰龍誠心寫了封悔過書,二老才消氣,麵條也在穆沛渝的堅持下更換。後來媽媽鍾紫嫺也認同改變、稱讚女婿:「客人反應非常好,雖然價錢比較高,卻省了瓦斯費,成本剛好平衡,他很用心做,我給他打滿分。」兩代之間終於找到溝通的平衡點。
在岳父母同意下,最近周泰龍推出宅配品牌「穆媽媽」,進攻網路市場與年輕族群,重視服務的他每天回覆網友評論,不做高傲的老店,還秀出手機裡的抖音APP,自己剪輯影片宣傳麵店,才玩2個月的他驕傲帳號已有一千多人追蹤,「效果比臉書好,我每天上來把該點的讚點完,別人才會來點讚我,最近真有抖音的粉絲來吃麵。」改變如做麵,急躁不得,但家人間理解包容,一定是助力。
顧客這樣說
我從他們路邊攤時期就開始吃,老闆夫妻很親切,牛肉麵湯頭香,牛肉也燉到入口即化。吃再多還是會點斤餅,乾爽不油,讓人回味。
台北 白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