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條線─洪財隆專欄：川普對等關稅　遇軟就戳　碰硬就縮

「帶著匕首前進吧，遇到軟的就戳，碰到硬的就縮」，列寧這句話，美國川普總統近來倒是執行得很徹底。看看他在「對等關稅」（國家別關稅，另有晶片、藥品等產業別的232條款將陸續到來）一事上，如何苛刻對待日本、韓國等經貿和外交盟友，卻對中國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甚至選擇繞道對決，可見一斑。

從本月七日起，美國陸續公布「對等關稅」稅率，其他國家先不論，其中尤以日本和韓國雙雙被告知將面臨25％對等關稅最教人震撼。兔死狐悲，同時也讓經貿結構和國家安全處境與這兩國類似的台灣深感不安。

有趣的是，美韓之間早在2010年就已簽署自由貿易協定（FTA），最新修訂版更是在川普上一次任內完成，彼此貿易往來其實已接近零關稅，竟然還額外得到如此關稅，真是情何以堪？另從川普專打日本稻米市場開放的痛點來看，由於台灣也有類似情況，到時候行之多年的「關稅配額進口制度」（一定稻米進口量免關稅、超過則課以超高關稅）會不會被迫改變，以致影響糧食安全和農民生計，更是備受注目。

雖說川普同時把實施日期從七月九日延到八月一日，讓尚未調整好認知和心態的國家趕緊做出更多讓步，好達成最終協議，威逼強制的意味相當濃厚。這和強調漸進自由化（最惠國待遇原則的初衷）、有拿有給（give and take）或彼此互惠的傳統經貿談判精神相去甚遠。

在傳統的經貿談判中，任一談判方如果覺得不划算或迫於國內壓力談不下去，大可使出「不要則拉倒」的邊緣戰略（brinkmanship），隨時可離開談判桌。但如今川普是把整個美國市場當談判籌碼，加上美國仍是全球最大市場或最終需求所在，所以傳統思維應該已行不通。

國家之間的經貿關係如果存在不對稱依賴，比較依賴的一方容易順從經濟強權國家的意志。經過川普關稅解放戰役，這個道理現在應該不難明白。至於學術方面的思想則來自地緣經濟學（geoeconomics）的鼻祖，赫緒曼（Albert O. Hirschman, 1915-2012）在1945 年出版的小書《國家權力和對外貿易結構》。

地緣經濟學把政治、經濟和國家安全冶為一爐，簡單來講就是地緣政治加上經濟學，是當前最熱門且最實用的新興學門。冷戰時期主要由於美、蘇和中國三方意識形態壁壘分明，彼此經貿關係並不密切，以致地緣經濟學並無太大的揮灑空間。晚近則由於中國崛起、俄烏戰爭和川普2.0，這門學問始獲重視。

話說回來，川普打著「讓美國再度偉大」（MAGA）的口號，並聲稱全球經貿體制必須大幅變革，的確把美國家大業大的天然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逼迫貿易夥伴於短期內在關稅及非關稅措施（例如國家內部法令規範、標準、稅法或競爭法）做出大幅讓步。

然而，以訴求自己的經貿委屈展開關稅戰，最後卻讓經貿夥伴承受更大、更不公平、更沒道理的委屈，這不僅在國際間勢必催生疑美和反美情緒，更將為國際經貿秩序帶來更多不穩定因素。

遠的先不說，實施以國家別為單位的對等關稅，對相同產品進入美國卻課以不同關稅，不僅將讓未來「原產地認定」或「洗產地」問題更加複雜嚴重，也形同宣告美國已實質退出世界貿易組織（WTO）。更麻煩的是，對等關稅已經讓「最惠國條款」難以運作，因為在目前這種情況下，各國對美國的關稅減讓或經貿承諾，顯然無法讓其他國家一體適用。

比較倒楣的是被川普盯上的越南（付出對美國產品零關稅的代價之後仍有20％對等關稅）、泰國、馬來西亞、寮國、柬埔寨等中南半島國家，分別必須負擔25％到40％之間的對等關稅。他們被認為和中國經濟關係密切，雖然這些國家過去幾年來對美貿易順差，主要是因為轉投資（部分起因於川普1.0的美中貿易戰）和自身經濟成長而來，絕大部分的洗產地指控，應該是言過其實。

川普在對中貿易戰叫陣中明顯縮手，毫無疑問和中國握有大量的稀土金屬有關。（資料照片／美聯社）

最後來說說為什麼我認為川普這次對中國反而是輕放呢？根據五、六月美中兩回談判後，美方所公布的中國產品關稅不是高達55％嗎？事實上，這55％大有玄機。因為其中20％乃源於芬太尼問題，只要藥品跨國走私問題獲得改善，未來極有可能會被豁免；另有25％則是川普1.0時期所留下來的對中關稅，早已存在。

換言之，中國必須額外付出的關稅其實只有10％，或者說享有和英國一樣的待遇，只負擔10％的基準關稅。

「遇到軟的就戳，碰到硬的就縮」，列寧這句話也許已說明了一切。而且，原文中的「軟」其實就是稀飯，「硬」則是鋼鐵金屬。至少截至目前，川普在對中貿易戰叫陣中明顯縮手，毫無疑問和中國握有大量的稀土金屬有關。下一篇文章再來深談。

※作者為前公平交易委員會委員（2017年─2025年），奧地利茵斯布魯克（Innsbruck）大學經濟學博士，德國曼海姆（Mannheim）大學國際經濟關係研究所畢業、國立中興大學法商學院（現台北大學）經濟學碩士。曾任台灣經濟研究院APEC研究中心副研究員、民進黨中國事務部主任、國立清華大學社會學研究所「中國研究學程」兼任助理教授等職。著有《壓力下的優雅：喚醒以人為本的台灣經濟》、《隱藏的說客：一名經濟學家與台灣經濟安全、公平、成長的探索之旅》、《邊緣戰略：台灣和區域經濟整合的虛與實》等書，翻譯《克魯曼驚奇》。興趣包含：桌球、西洋棋、脫口秀研究、聽中島美雪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