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理法」的台灣，「法理情」的德國

旅德多年，對德國與台灣在「情、理、法」方面的民情差異特別有感。雖然無法一言蔽之所有的情況，但大致來說我認為台灣的文化是情先、再理、後法；德國的文化則是法律最大、然後是講求道理，最後才是動之以情（而且成功率不高）。

年初在台時，外婆病危，住進了安寧病房。由於新冠肺炎疫情緊張，進入病房都需要陪客證，而且依各地規定嚴格限制人數。有一晚我忘了攜帶陪客證，被擋在醫院門口，心情酸楚又自責得想掉淚，告訴警衛真的很對不起，我把陪客證忘在安寧病房，下次一定會記得⋯⋯。警衛本來很堅持，但聽到「安寧病房」四字，表情很明顯不忍心，最後只要求我登記健保卡號碼，也沒有問我外婆住在幾號病房、或致電確認是不是真的有這個病人，就告訴我趕快進去，下不為例，放我進大樓。

當下我對警衛的溫柔與善解人意無限感激，但一邊也難免暗暗想著，如果今天我來醫院其實不懷好意，只是隨口一說我有親人需要探視、是否也這麼容易可以突破規定？抑或警衛已經識人無數，其實是我窮擔心太多，他們心中自有一把尺？

凡事「依規定處理」的德國

德國則常常是另一個極端。在這裏最常聽到的話就是「依規定處理」、「我查查規定」。以我自己為例，光是申請結婚文件的過程就備受折磨。一開始到了市政廳登記處詢問需要的文件，辦事員查完規定，給我一張文件清單。好不容易都依清單準備好、也請法院認證翻譯幫忙翻完所有文件了，結果流程跑了一個月，高等地方法院過目後──你沒有看錯，在德國「能否結婚、什麼時候結得了婚」，不論是本國人還是外國人都由不得你，只有法官可以決定──卻說這個文件不符合他們規定，需要再送一份德國在台協會認證過的文件⋯⋯

我無奈地告訴市政廳，但是你沒有告訴我呀？你給我的清單上說明不需要這個流程，怎麼現在又要了呢？辦事員只是聳聳肩、搔搔頭，然後字正腔圓地回答：「依規定處理。」

終於文件又重新認證、蓋章、寄來德國，法院翻譯的文件時效早就快過了，詢問市政廳該怎麼辦？得到的回答也是簡單又直接：依規定處理，若時效快過了，就麻煩你再花一筆錢，重翻囉。「我們也知道你的難處，也知道這花費時間跟金錢又沒意義，但是規定就是規定。」這大概是在德國的台灣人有時最不想聽到，但又一定會聽到的一句話吧。

去年參加朋友的婚禮，更是讓我深感德國的「法、理、情」文化。當時登記處規定除了新人、證婚人、翻譯跟兩位客人，其他人一律不能進入房間內觀禮，新郎新娘雙方的父母風塵僕僕的大老遠趕來，都非常希望可以看到自己孩子的證婚儀式。兩位新人都是本地人，不需要翻譯，所以雙方家長詢問：既然翻譯的位置沒有人，可以不可以多讓一位家長進去呢？反正原本的規定是只能 6 個人，少一個翻譯、多一個客人，這樣風險也沒變不是嗎？我想在台灣，這應該會被視為合情合理的要求，甚至我相信有些登記處會說：那既然多一個家長進來，不如另一位家長也進來吧，多一個人而已，大家戴口罩站遠一點，不要接觸就好。

殊不知，辦事人員埋頭認真查了規定後，說：「真的不行耶，上面就寫一位翻譯跟兩位客人，客人就是只能有兩位。」 當場真是扶額傻眼，既然總人數不變，不能夠稍微變通一下嗎？不過兩位新人的家長只是失望了一下，大概也對這樣的文化習以為常，沒有多說什麼就接受了。

狀況也有例外

當然，上述這些例子並不能代表所有情況：我在台灣不乏遇見非常堅持 SOP 的單位，在德國也曾經有過早上 8 點才開門的政府部門，因為工作人員 7 點已經到辦公室，於是「特例」開門提早辦事的經驗。更不用說部分「人治」色彩強烈的德國外事單位──好比簽證官權力大於一切的故事，時有耳聞。

而且，明明平常那麼喜歡「照規定來」的德國人，在疫情封鎖規定下似乎又變得沒那麼聽話了，導致新增確診數字居高不下。但整體來說，德國和台灣確實在情、理、法三字的重視程度和順序排位上，有明顯的文化差異。

不管是情理法、抑或法理情，其實很難判斷好壞，各有優缺：硬梆梆的「照規定來」少了很多人情味，但至少所有人都必須公平的接受，當發生問題時也有理有據；日常生活充滿「說之以理、動之以情」的台灣文化，雖然會有「不照規定走」的隱憂，但也經常讓人們在真正需要的時候感受到同理心的溫暖，發覺自己並不孤單，獲得一臂之力。

執行編輯：賴冠穎
核稿編輯：張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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