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鍋是怎麼成為「台式」的?火鍋之島的慢熬路徑
台灣今日所熟悉的火鍋樣貌,並非一蹴可幾,而是在不同時代的飲食觀念、族群遷徙與社會變化中逐步形塑而成。從殖民時期的宴席料理,到戰後移民帶來的鍋底記憶,再到當代小火鍋與精品鍋的並存,我們試圖回望台式火鍋如何在時間中演進,成為今日多元而自由的樣貌。
牛肆 麻油牛心肝 © 陳育陞/旅讀
「鍋燒意麵是火鍋嗎?薑母鴨咧?羊肉爐呢?」本期企畫前置作業時,友人以一連串提問逼迫我認真思索何謂火鍋。
廣義而言,我認為僅要是以大鍋加熱烹煮的料理,都可納入火鍋的範疇。誠如上節所述,觀察當今台灣與其他盛行火鍋的地區,火鍋的定義不在於所用食材或器皿,更重要的是飲食過程中「即煮即食」與「共食性」的特徵。
然而,他又問:「台式小火鍋呢?小火鍋外帶還算火鍋嗎?」我不禁先往他嘴巴塞了一顆芋頭貢丸,再反問:個人小火鍋,為何能成為台灣特有的飲食形式?
聰明鍋 © 李智凱/旅讀
日治時期仕紳的「文明食」
根據飲食學者陳玉箴《「台灣菜」的文化史》,台灣菜(Taiwanese cuisine)的系統性論述,最初於日本對台殖民統治之後展開。「正如同英國人將印度的多種香料命名為『咖哩』,菜餚的國籍往往來自『他者』的出現」也因如此,當時台灣料理指涉的多是以殖民者視角出發,台灣宴席與酒樓等場合供應的高檔菜餚。
《台灣慣習記事》紀錄中,當時台灣料理四種常見作法,包含湯、羹、煎物(炒物)及油炸物。其中湯類菜品最多,什錦火鍋位列其中。
與此同時,秉持日本政府「文明開化」的理念,台灣民眾的飲食習慣也逐漸改變。彼時日本菁英認為品嘗牛肉象徵西化與文明,鋤燒料理蔚為風潮,部分台灣知識分子遂效仿之,早期「無法將其作為桌上肉」的牛隻漸漸入鍋涮煮。
但馬家涮涮鍋 © 陳育陞/旅讀
竹苑shabu © 李智凱/旅讀
遷徙與融合的鍋底記憶
1949年後,國民政府撤退來台,隨軍來台的各省移民又帶來更豐富的鍋物料理:四川麻辣鍋、雲南酸湯鍋、江浙砂鍋菜與廣東打邊爐等,都在台灣落地生根。這一時期的火鍋,不僅是溫飽與鄉愁的延伸,也成為族群認同的投射。
人類學者曾齡儀在《沙茶:戰後潮汕移民與臺灣飲食變遷》中指出,沙茶醬原為潮汕移民帶來的「沙嗲」變體。經過戰後台灣的改造,逐漸成為帶有花生、蒜頭、蝦米香厚重滋味的火鍋沾醬主角,既異域又親切,象徵著移民社會中融合與再創造的過程。這種「再地方化」(re-localization)正是戰後台灣飲食文化的核心:來自各地的味道,在島嶼上重新調和成台味。
松島食堂 © 陳育陞/旅讀
萬客什鍋 © 陳育陞/旅讀
精緻化與自由化的台式本色
進入90年代後,火鍋產業隨經濟繁榮與都市化加速,搭配自助吧或個人小火鍋的店舖型態為既有的火鍋店帶來新面貌,而近年如橘色、但馬家與無老鍋等精品鍋物品牌紛紛崛起,令台灣當代火鍋朝「平民化」與「精品化」兩端發展。
在湯料口味的選擇上,台灣火鍋也與中國大陸強調地域派系、日本鍋物著重季節性不同,從涮涮鍋到麻辣鍋、從臭豆腐鍋到牛奶鍋,兼容並蓄,精彩紛呈,體現出台灣社會飲食文化深具彈性的態度。一鍋之中,既揉合了歷史與日常的火熱記憶,也熬煮出了台灣菜的精神輪廓。
如嬌 花膠雞‧鍋物 © 陳育陞/旅讀
初衷小鹿 © 李智凱/旅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