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看起來毫不費力」才顯得特別「高級」？
近年，時尚圈推崇以法國女人為代表的 effortless chic ，意指「看起來毫不費力的日常時尚」：慵懶微卷的髮型，看起來好像睡醒之後簡單用手指梳順的樣子；穿著剪裁合身，並看起來乾淨清爽的衣物：可能是 T-shirt 配牛仔褲，可能是一條簡單的連身裙；配飾也是單顆珍珠或是線條簡單的粗獷金屬，而不是繁複華麗的珠寶首飾。而畫龍點睛的，則是她們身上淡淡的香氣，絕不會濃烈得令人頭昏，而是像是洗過澡後留在身上的清爽味道。
簡單來說，「看起來時髦，又似乎完全沒有費心在打扮上，卻輕而易舉地贏過周遭看起來用力過猛，或是對外型毫不在意的的人群。」就是所謂 effortless chic 的最高境界。
女性應該「用心打扮」嗎？各國民情不同
許多亞洲女生認為，用心化妝打扮後才出門，是一種「禮儀」。當中尤其以日本、韓國最為顯著。包括精心打理過的指甲、修飾臉型的髮型、最揚長避短的衣物，總之出門要看起來精緻又得體。
2009 年開始，日本更出現了「女子力」這個名詞：除了字面上的「女性化的魅力」，還有「時尚概念或對美的鑑賞能力」、「對異性的吸引力」或是「對於結婚有幫助的技能」等涵義──而打扮精緻的女子們，通常都被視為「女子力高昂」的人物。
但是在北美洲長大，很多時候我和朋友們素面朝天也就出門了。在加拿大的時候，如果需要化妝但時間來不及，只能化一個部位的話，我會選擇眼線，因為眼線可以顯著地放大眼睛。到英國念研究所的時候則發現，如果同學出門前來不及化個完整的妝，她們會選擇刷睫毛。有一次好奇地問了一位同學為什麼只選擇睫毛膏，她說：「睫毛膏可以讓我看起來更有精神。因為我的雙眼皮很深，沒有睫毛的話，看起來像一副沒睡飽的樣子。」
至於對喜愛打扮的女性來說，北美洲流行濃重的眼線，有時還配上假睫毛來放大眼睛，眉毛更是必須凸顯眉峰的銳利。搭配著深色修容與裸色的嘴唇，讓輪廓更立體；歐洲則流行幾乎看不見的眼線和必須纖長的睫毛，底妝不修飾輪廓，而是注重看起來氣色好──妝容的亮點在於鮮豔的唇色，通常是紅色。一眼看過去，似乎只是塗了唇膏而已。
「歐式妝容」當然還是妝，但往往能夠較為輕易地說服旁人，這就是她原本的長相，而不會讓人在心裡偷偷猜測著素顏是什麼樣子、是不是依然漂亮。
其實，法式的「毫不費力」感，贏在人性：若我把另一個女生當作假想敵，為了出席同一個聚會，出門前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外到每一根髮絲的捲度都用心設計過，內至連腳趾甲都做了美甲。結果見到假想敵，她看起來卻是「像是」沒化妝、頭髮隨手紮起來，簡直絲毫沒有把我放在眼裡的樣子──「自己竭盡全力地出了招，對方卻是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她每一句話、每個微笑，這時都變成像是在嘲諷著「你還不夠格」、「你不是我的對手」、「我沒有想跟你爭，但光是這種心態就贏你了喲！」
「不費力的時尚」與「不修邊幅」差在哪裡？
以各種基本款為主的不費力時尚，其實很難穿得出眾。穿著基本款的人，有些人看起來像精明幹練的都市女性；有人是自然不做作的清新少女；也有些人只是手拿一杯咖啡走在街上，就像是街拍模特兒。但同時也有更多人，看起來只是乾淨整潔、不會出錯卻也不出眾，在茫茫人海中成為一個不起眼的路人。
穿著基本款，最需要注意的是整體的清新感。衣物沒有起毛球是最基本的，並且要燙好沒有皺摺。起毛球或是皺巴巴的衣物與亂糟糟的頭髮，多少容易給人「時運不濟」甚至是「窮困潦倒」的印象。因為已經捉襟見肘，沒有購買置換衣物的預算，只能重複地洗滌現有的衣服，都已經起毛球了還捨不得丟。並且，人在為生計發愁的時候，通常也不會有心力去照顧自己的外型，才會頭也不梳，隨手套上一件衣服就出門。當然，不是每個不修邊幅的人都是因為經濟因素，只是這樣的打扮容易給人這樣的印象。
另一個差異，是「可以但不願討好」的態度：工作的關係常去法國，跟法國男友交往之後更頻繁地往返。在這一次次的法國經驗中，發現法國人很少出現「討好感」。他們總是維持著剛剛好的禮貌，在電梯裡遇見鄰居會說 “Bonjour”，但絕對不會對你微笑。逛街的時候走進店裡，店員也會過來跟你打招呼，親切卻疏遠地介紹最近店裡的活動。法國人並不會傲慢粗魯，再怎麼不快往往仍會維持基本的禮貌；但也幾乎不曾在他們臉上看過尷尬笑、傻笑、或是禮貌性的微笑──他們只在自己感到愉快的時候笑，而不會為了社交而笑。
並且，我幾乎不曾聽到有人用「可愛」來形容法國人。法國女人是美麗的、自信的、大方的、乾脆的、知性的，但絕對不是可愛的。她們發呆的時候不會雙手托腮，不開心的時候不會嘟嘴，站的時候不會內八，走路的時候不會小碎步。沒有天真懵懂的少女感，也沒有刻意營造的風情，多數法國女人擁有的是英姿颯爽的中性氣質。
「看起來不費力的高級感」的反義詞，是「看起來很努力的低級感」嗎？
學生時代，同樣都是成績優異的同學，大家往往會比較崇拜那個看起來老神在在，不怎麼抱怨考試或功課壓力，卻又總是輕鬆拿高分的人。
相反的，每天一直嚷嚷「我昨天又看書到凌晨兩點」、「怎麼辦我好緊張」、「我覺得自己沒準備好」卻考一百分的同學，經常會讓同學們覺得假惺惺──即使他真的是因為很努力，才考到了高分。言者無心，卻可能讓同學認為「難道我是不努力才考不到高分嗎？」而心生嫌隙。
這樣的心態，在我們出了社會之後也經常存在：以前在加拿大念書時的一個同學，在社群網站上擁有數萬追蹤者，但是照片全都修圖過度。很美，但和現實生活中的她長得不一樣。結果另一個畢業後就沒再見過的老同學，在發現她的帳號之後，驚異地打電話來叨念了整整半小時：「修圖修得她媽媽都認不出了吧？到底是修圖過度還是整形了呢？跟我們認識的完全不是同一個人啊！」
她的網路形象「太用力」，跟現實差太多，造成這位老同學甚至開始對她的一切存疑。連努力練出的腹肌，都被懷疑是畫的。
還有另外一個同學，很真實地在經營美妝社群。在她剛起步，只有數百追蹤者的時候，就高調辦起了「粉絲見面會」。「才幾百人而已耶！我的個人帳號都比他的追蹤者多」共同朋友這樣向我吐槽著：「到底是哪來的勇氣稱自己的追蹤者為『粉絲』啊？又不是什麼偶像歌手！」除了見面會以外，她也接起了業配文，並且幾乎沒有間斷地在拉團購。我相信她是真心想要分享好東西給更多的人，但是太過頻繁的行為，在許多人眼中看起來卻像在說著：「快看快看，我很漂亮吧？我用的東西很棒吧？生活很有質感吧？」
這種網路行為看起來姿態「不優雅」的原因，是所謂的「功利感」──為了得到某個結果而產生的行為。就像網路美女為了被稱讚「身材好」，會在完美無暇的自拍照上說「哎呀又胖了。」像前文提到的兩個同學，一個為了得到更多的「按讚」數，一個為了拉團購賺取佣金。她們的本質上都是希望分享能被人羨慕的生活，呈現出的結果卻令人一眼就看出費盡心思。
然而，我們經常鼓勵自己和大家要有「企圖心」，卻又容易對「功利感」產生反感──兩者之間的界線到底在哪裡，經常讓人摸不著頭緒。
「鴨子划水的表面優雅」？
反過來說，今日大部份人推崇的、或希望擁有的，是「看似不經意地流露出的品味跟美感」：
就好像在拍美食照的時候，「不小心」露出的名牌包包一角，顯露出來的姿態是「我只是在拍食物，包包『剛好』在那裡，並且『剛好』是個很難買到的歐洲名品包。」；但如果照片的主題就是一張在桌上露出正面 logo 的包包，形成的印象就是「我在吃美食，但重點是我的包包。我擁有一個很難買到的名牌包喲！」
人性就是這麼有趣：網路上會讓人心生嚮往的，通常是前者──不是上傳者刻意在炫富，而是觀看者「不小心」窺見了這個人的富裕生活；反觀後者，就經常譏笑為「土豪」或「愛炫耀」。
像是最近流行的「素顏妝」，明明底妝、遮瑕、修容一樣不少，看起來卻像是天生擁有清透的膚質與好氣色──殊不知別人看來的毫不費力，其實只是鴨子划水般的表面優雅。
我們推崇這樣的美，甚至賦予「高級」的評價。但若將努力達到「美」的過程也攤在陽光下，似乎就失去了那種幻想中不食人間煙火的「自然美感」。
但是，我總認為，「美」就是美。如果一個人能忠於自己地面對自己和眾人，選擇讓自己愉快的生活方式，而不是為了那虛幻的社群媒體讚數或他人的目光而活，那麼不論她 / 他是積極強勢地展現企圖心、追求自己心目中精緻無瑕的生活；或是本就不在乎這些外表的細節，坦率地做個不修邊幅的自己，只要活出自己鍾愛的樣子，都是一種美。
雖然可能不怎麼「高級」，但仍是美的。
執行編輯：邱佑寧
核稿編輯：張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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