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三個國家拋棄的最慘「脫北者」：在南韓被剝奪一切支援、甚至完全失去國籍的北韓華僑們

「我不需要政府給我任何補貼或者協助，我只想要一個身份，這樣我才能在南韓好好工作、直到進棺材為止。」

脫北者趙國景

數以萬計的北韓人民選擇逃離獨裁國度，試圖奔向一個沒有政治壓制的自由世界。從1990年代後期至今，這群被稱為「脫北者」的難民至少有3.4萬人移居南韓，並依法享有南韓政府給予的支援金與生活協助。不過在這群「脫北者」之中，卻有大約30人遭南韓政府註記為「無國籍者」，落得無法領取補貼、甚至不能工作的淒慘下場。他們至今仍在繼續向政府爭取難民身份，希望能在逃亡的終點合法地展開新人生。

美聯社日前在韓國的南方港都光陽市，對身為「脫北者」的華僑趙國景（音譯）進行專訪。53歲的趙國景在北韓是中國移民第三代，15年前決定冒死成為「脫北者」，2008年再從東南亞輾轉來韓。不過趙國景如今並非南韓國民，他對美聯社記者拿出外國人登錄證，上頭明明白白寫的是「無國籍」。趙國景無奈表示，他覺得自己被南韓、北韓、中國三個國家拋棄，甚至8年來都沒有一份合法的工作，最近才在光陽找到一份臨時工。

趙國景為何淪落至此？趙國景對美聯社記者表示，他們家族其實來自中國，從爺爺那一代算起已經移居北韓三代。趙國景年輕時曾在國營工廠工作，他被教導要崇拜統治北韓的金氏家族，雖然他一直保留著中國國籍，不過在離開北韓前兩年，他也順利歸化、取得北韓的國民身份。

美聯社指出，中國人在北韓是唯一擁有永久居民權利的外國人，而且好處多多。包括每年可以前往中國兩次、男子免服長達10年的義務役，甚至從事中朝跨境的生意發財。但他們的種族背景也有壞處，包括他們會淪為國家機器監視的對象，並且無法加入永久執政的朝鮮勞動黨，沒辦法在政治上有任何發展。

根據趙國景的描述，他在北韓時一方面保有中國籍的身份、一方面也歸化取得北韓籍，甚至認為自己跟中國人已經沒什麼關係，「我覺得朝鮮就是我的家」。但他依舊決定逃往南韓，並且在2008年終於如願。當趙國景抵達南韓後，他如同其他「脫北者」一般接受南韓情報官員的身份審查（為了避免北韓間諜混入南韓），但這時候趙國景做了一個日後讓他後悔不已的錯誤決定：冒用身份。

北韓國民為何也是南韓國民？

二戰結束至今，朝鮮半島持續分裂分治狀態近70年，南北韓雙方在法律上仍堅持，只有自己才是朝鮮半島上的唯一合法政府。南韓主張，自己的主權範圍擴及整個朝鮮半島，並視所有在朝鮮半島出生的人為南韓公民。

鑒於南韓對北韓領土的主張，「脫北者」在南韓法律上也被視為南韓公民。南韓《國籍法》規定，擁有北韓國籍的脫北者們，有權獲得南韓經濟、醫療、就業和教育等資源。反之，則不被視為南韓公民，無法享有相關安置福利。

趙國景為了揮別自己並不認同的中國身份，他選擇冒稱自己是當年在北韓最好的朋友，並且通過了「脫北者」審查。這讓他在南韓獲得了公民的身份、一間公寓、還有一筆生活的支援金。然而好景不長，趙國景的謊言在2012年被南韓當局拆穿，他甚至一度被懷疑是北韓派來的間諜。間諜罪的指控雖然沒有成立，但趙國景的南韓公民身份與一切「脫北者」福利都被剝奪，並且依舊因為違反移民法規的罪名被關到牢裡一年。

當趙國景坐完牢，他已不再是南韓公民、也失去了政府的一切支援，「無國籍」的身份甚至讓他沒辦法找到合法的工作、連基本權利都無法獲得保障。回到北韓勢必會被金正恩政府逮捕清算，那趙國景為什麼不回中國呢？協助趙國景這樣的「脫北者」申請難民身分的金永和（音譯）表示，對北韓華僑來說，移居中國從來不是個好選擇。因為多數北韓華僑根本不會中文，又早與中國親戚失聯，要在中國取得合法居住資格，費時又傷神。

美聯社指出，趙國景的個案在「脫北者」確實不常見，目前也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中國籍「脫北者」來到南韓。不過根據幫助他們的活動人士指出，大約有30名「脫北者」也跟趙國景一樣，被南韓認定為「無國籍人士」。原因都是試圖偽裝成北韓公民，但最後事跡敗露、甚至惹上牢獄之災，最後就變成南韓社會中的邊緣人—不能工作、權利也不受保障。仁川大學的易永熙（音譯）教授表示，這群人可能是「世界上最悲慘的華僑，因為他們已經被北韓、南韓跟中國拋棄了，沒有任何國家可以幫助他們」。美聯社也說，這些人爭取難民身份的努力，揭示了一個在南韓鮮為人知的重要人權議題。 

趙國景與另外三名有同樣遭遇的「脫北者」，兩年前在金永和的協助下試圖向南韓申請難民身份。這是南韓社會第一次有中國籍「脫北者」決定這麼做。不過本案一直拖到今年6月，才終於有移民官員願意跟他們進行首次面談。不過美聯社指出，趙國景的案子前景並不樂觀，因為南韓並不是一個友善對待難民的國家，接受難民身份申請的比例甚至不到2%。當美聯社向南韓法務部詢問這起案件，韓國政府的回應是「在決定是否給予難民身份之前，我們將審查這幾位中國籍朝鮮人離開韓國後面臨迫害的可能性、他們的證詞是否前後一致，以及他們所提交的文件」。

但南韓法務部不願透露先前的面談結果，只說相關審查可能需要很長時間。此外，法務部官員也針對這些中國籍「脫北者」的困境表示，他們或許確實在法律上擁有中國籍，問題是這些人根本無法證明，因此南韓政府只能將他們視為「事實上的無國籍者」，並允許這些人繼續留在韓國。另一位尹姓的中國籍「脫北者」（他不願透露全名）則對美聯社表示，自己同樣是因為假冒北韓公民身份，遭到南韓關押了20個月之久。這名60歲的老人說：「有時候我真的覺得我不應該來這裡，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幾年，不過我還是希望能在拿到國籍之後再閉眼。」

由於中國籍「脫北者」往往不通華語，他們跟南韓的中國人社群格格不入，朝鮮族的「脫北者」也不會特別照顧這些中國籍「脫北者」。現居首爾的脫北者盧賢貞（音譯）對美聯社表示：「我們在北韓一起生活、一起受苦，中國籍『脫北者』不被承認是一件非常不合理的事。」金永和則認為，南韓不接納這群人的關鍵並非他們「無法證明身份」，因為南韓一旦敞開雙臂接納中國籍「脫北者」，恐怕會促使其他還在北韓的中國人設法「脫北」前往南韓，這不但會激怒平壤的領導人，更讓南韓尋求兩韓和解的進程更為複雜。（推薦閱讀：脫北囚犯的越獄風雲：矯健爬牆、破壞電網，僅花2分鐘就越過中國吉林監獄！）

這些中國籍「脫北者」往往只能自求多福，尹姓老人靠著金永和與教會的接濟才能活到今天，趙國景目前則與另一名「脫北」女子同居。為避免惹上更多麻煩，趙國景並沒有跟他的「脫北者」朋友透露自己的中國籍背景、以及目前的「無國籍」身份。趙國景說：「我並不是認為這些朋友會因此變得疏遠，我只是害怕那些不熟悉我的人，在了解我的背景後，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

《 ☞ 加入風傳媒line好友，每日提供給您最重要新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