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曲德義辭世，享壽 73 歲，在教育現場與創作之間，留給臺灣當代藝術的重要遺產
臺灣當代藝術家與教育家曲德義（1952ndash2025）於 10 月 27 日下午在臺北榮總醫院辭世，享壽 73 歲。據家屬表示，曲德義當日上午起床後感覺不適，中午陷入昏迷，送醫時已無心跳。醫療團隊雖一度搶救，但因腹主動脈瘤破裂導致心肌梗塞，病情急轉直下，於傍晚在親友陪伴下安詳離世。多位曲德義的好友、同事與學生，在得知消息後趕赴醫院探視與送別。
曲德義在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服務三十多年，學生桃李滿天下，影響臺灣無數創作者。在許多人眼中，他就是那位爽朗、幽默、有點毒舌，卻總是挺學生的「曲老師」。他過世的消息傳出後，社群媒體上湧現大量懷念與追思的貼文。許多藝術界人士，包含藝術機構、美術館、畫廊的官方帳號，都以他昔日的照片、課堂語錄，以及曾和他互動的回憶表達不捨，整個臺灣藝術界在同日陷入哀悼與感傷之中，足見他在臺灣視覺藝術領域、教育現場與世代之間都留下的深遠印記。
文化部長李遠聞訊亦表達哀悼與敬意，並表示，曲德義長年深耕當代藝術的創作與傳承，不論在藝術創作、教育或策展方面皆有獨到見解及突出表現，文化部將頒贈旌揚狀予以表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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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家曲德義。圖／取自國立臺北藝術大學。
從井邑、臺北到巴黎：跨文化的生命歷程
曲德義 1952 年生於韓國全羅北道井邑，出身於華人僑民家庭，父母來自中國山東。成長於多語言、多文化的環境。1971 年曲德義為就學而來到臺灣，就讀國立臺灣師範大學美術系；大學期間，他曾定期南下彰化跟隨現代繪畫先驅李仲生學習，李仲生所倡導的「溝通式教學」開啟了他創作探索的起點，也奠定了他日後對藝術教育「啟發而非灌輸」的信念。
1976 年自師大美術系畢業後，曲德義短暫在中學擔任美術教師，隨後於 1978 年前往法國深造，並分別於 1983 與 1984 年取得法國國立高等裝飾藝術學院、法國國立高等美術學院美術碩士學位。在法八年間，他深入研究歐洲現代抽象繪畫，特別關注馬列維奇（Kazimir Malevich）與康丁斯基（Wassily Kandinsky）等人的形式理論，開啟他對藝術語言的理性建構與純粹化產生興趣，也影響了他後來的創作方向。這段跨文化的生命歷程，使他在創作與教育上都具備開放而多元的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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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德義〈黑白與色III〉1984，臺北市立美術館典藏。圖／取自臺北市立美術館。
理性與感性之間：曲德義的抽象繪畫
曲德義以抽象繪畫聞名，是臺灣當代藝術中重要的形式實驗者。他的作品結合理性構成與感性筆勢，畫面中幾何色塊與顏料潑灑並行，既有秩序的結構，又保有即興的能量。他認為繪畫是一種「研究的行為」，而非單純的表現或再現。
在創作方法上，他經常打破慣性，使用鏟子、廚具，甚至自製的大型器具作畫，藉此尋找新的觸感。曲德義推崇東方美學中所謂的「拙趣」，刻意讓自己的筆觸帶點笨拙，而不求一味流暢完美。他在創作過程中同時進行加法與減法的技巧，例如以乳膠反覆疊加，然後再剝除，來打亂繪畫的工序。
從 1980 年代以來，他的創作歷經多次轉變：早期受歐洲幾何抽象影響，畫面清晰且嚴謹；中後期則融入東方書寫的筆觸與層疊肌理，展現更開放的空間結構與物質性。這樣的混合語言，既回應了西方現代主義的形式傳統，也反映出東方繪畫的書寫精神。
他的作品受到國立臺灣美術館、臺北市立美術館、高雄市立美術館、澳洲白兔美術館、韓國首爾市立美術館與光州市立美術館等重要機構典藏。2019 年，他於韓國京畿道現代美術館舉辦大型回顧展《Asian Wave》，展出數十件作品，完整呈現他數十年來對抽象語言的持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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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德義〈形色與色／藍 E9315〉1993，臺北市立美術館典藏。圖／取自臺北市立美術館。
教學作為藝術實踐
除了藝術家之外，曲德義另一個廣為人知的角色是「教育者」。 1985 年返臺後，進入剛創立不久的國立藝術學院（今國立臺北藝術大學）任教，並在校服務超過三十年。期間曾任北藝大國際交流中心主任、研發長、藝術資源暨推廣教育中心主任、美術學系主任、美術學院院長、電影與新媒體學院院長，以及關渡美術館館長等職，參與學校多項制度建設與學術發展。
在教學理念上，他強調「思考比技法更重要」。不鼓勵學生模仿，而是希望他們在過程中找到個人的創作動機與視覺語言。這種以學生為本，強調創造力養成的理念，形塑了北藝大一種開放、討論、辯證的文化，也使得他在業界廣受尊敬。許多現今活躍於臺灣藝術界的中生代、新生代藝術家，都曾是他的學生，延續了他所倡導的探索與實驗精神。
在教育行政上，曲德義身為藝術學院研發長與國際交流中心主任，他推動與法國、日本、韓國等地藝術院校的合作，促成多項交換與駐村計畫。對他而言，教育不只是校內體制的一部分，更是連結社會與國際的橋樑。
曲德義〈形色與色／黃 D9307〉1993，臺北市立美術館典藏。圖／取自臺北市立美術館。
公共領域的貢獻
除了教學，曲德義在藝術公共領域也長期扮演關鍵角色。他是關渡美術館的創館召集人與首任館長，自 2000 年起負責館舍規劃與展覽定位，推動館藏制度與學術研究，將校園美術館轉型為面向社會的當代藝術平臺。關渡美術館開館初期，他建立了以「研究型展覽」為核心的策展方向，並積極邀請國內外藝術家參與交流。
在文化政策與公共藝術與層面，他多次擔任文化部、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及各地美術館的諮詢委員、典藏委員、公共藝術評審與獎助評審。透過這些角色，曲德義將自身豐富的藝術專業與行政經驗回饋社會，在藝術政策層面發揮了影響力。
他同時持續參與國際展覽與學術論壇，受邀至法國、日本、韓國、澳洲等藝術院校講座。這些跨國交流，使他不僅是臺灣藝術教育體系的建設者，也成為臺灣藝術與國際對話的重要橋樑。
曲德義〈形色與色／赭 E9316〉1993，臺北市立美術館典藏。圖／取自臺北市立美術館。
退而不休，持續活躍於藝術界
曲德義於 2018 年自北藝大退休，被聘為榮譽教授，並於 2020 年在關渡美術館舉辦個展《時空・曲面》，象徵他從教學與行政回歸創作。展覽中，他以新的抽象系列回應自己數十年的創作與教育經驗，作品中依然保持結構嚴謹的線條與靜謐的節奏。
儘管離開校園，他仍持續參與各地講座與評審，關注臺灣年輕藝術家的發展。對他而言，教育不只在講臺上，而是一種與學生同行、相互啟發的過程。他始終以一種陪伴、支持的身影，活躍於臺灣當代藝術的各個場景當中。
曲德義〈並置／E1002〉2010，臺北市立美術館典藏。圖／取自臺北市立美術館。
留下的，不只是作品
曲德義的一生，貫穿了臺灣藝術從現代到當代的發展過程。他在創作上實驗形式與材料，在教育上建立討論與批判的環境，在制度上推動美術館與文化政策的發展。這三個層面交織成他完整的藝術生命。
在課堂上，曲德義總鼓勵學生以開放的心態面對藝術，將創作視為理解世界的一種途徑。如今他已離開，但他所建立的思考方式仍在延續。曲德義作為教師，參與並塑造了臺灣藝術教育的半個世紀。作為藝術家，他的作品將繼續留存在臺灣美術史上燦爛的一頁。而他的思想，則在後輩的創作與教學現場中繼續發酵。
藝術家曲德義。圖／取自國立臺北藝術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