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橘衣日」讓全民參與「轉型正義」
這些國定假日讓人們不只是「放假」而己，加拿大政府如今更利用各種正式與非正式的教育活動，讓全國國民能夠真正參與「轉型正義」，去紀念、甚至去處理過去歷史遺留下來的傷痛。
近幾年，每到 9 月 30 日，在加拿大的各級學校、公司機構或街頭上，總會看見許多穿著橘色上衣的人們，因為這一天其實是加拿大剛正式立法通過不久的國定紀念日「橘衣日」（Orange Shirt Day）。
你可能會想，大家穿著橘衣是在「慶祝」什麼嗎？遺憾的是並非如此：這個節日的由來，其實是一段不堪回首、甚至駭人聽聞的悲慘血淚史，而它的正式官方名稱是：「全國真相和解日」（National Day for Truth and Reconciliation）。
一段不堪回首的黑暗史
2021 年，一則令人震驚的新聞佔據了全加拿大新聞媒體的版面：在卑詩省一所廢棄的原住民「坎盧普斯印第安寄宿學校」（Kamloops Indian Residential School），發現了 215 具兒童遺骸，其中年紀最小的僅有 3 歲。因為這起事件，迫使加拿大執政者必須面對迴避已久的、黑暗的白人殖民統治史。更可悲的是，這還只是整段歷史的冰山一角：
加拿大從 1870 到 1996 年間，一共設立了 130 所「印第安寄宿學校」（Indian Residential School, IRS），將全國各地總共約 15 萬的當地原住民兒童強制帶離原生家庭，迫使他們就讀由教會經營的學校。此舉就如同其它許多帝國主義的殖民政策一樣，透過同化教育、禁說母語，破壞其原生文化，以達成「使他們成為我們」的目的。
1996 年加國「原住民族調查委員會」的一份調查報告中，更披露了百年來住宿學校裡所發生種種不人道的事情，包括對學生的體罰、霸凌，甚至性侵。近年來也有愈來愈多研究及訪談報告中顯示，過去在寄宿學校的學生們被迫勞動，經常遭受虐待，加上整體衛生環境不佳，引起流行病肆虐，當時大約有 4 至 6 千名學生在就學期間失蹤或死亡。
政府從迴避到妥協
多年來，雖然「原住民族調查委員會」不斷呼籲加拿大政府展開深入調查以還原真相，但在初期，執政者並不想面對及處理這道歷史的傷痕。直到 1990 年代，寄宿學校的受害者們聯合起來，向法院提出民事求償集體訴訟（Class actions），最後才與政府於 2007 年達成和解。當時和解協定項目之一，就是成立「加拿大真相和解委員會」（Truth and Reconciliation Commission of Canada）。
隔年 2008 年，當時總理 Stephen Harper 公開向原住民道歉，承認當年的錯誤，並成立「真相和解委員會」，著手調查寄宿學校過去所發生的悲劇。
2013 年起，非官方的紀念行動遍地開花：橘衣日運動
再把時間倒回到 1973 年：當時只有 6 歲的原住民女孩 Phyllis Webstad，正穿著奶奶為她新買的橘色衣服開開心心地準備上學。沒想到她一踏進寄宿學校門口，學校立即要求所有學生脫去原來身上所穿的衣服，並換上學校當時規定的服裝。而她的那件橘色衣服當時被學校拿走後，從此再也沒看見過了。
多年後她自述：「我不明白為什麼他們不把那件衣服還給我，那是我的。後來的日子，橘色總是提醒著我過去發生的這件事，也提醒我，我的感覺並不重要，我是如何被漠視，並感覺自己毫無價值可言。當時所有的孩童都在哭泣，卻沒有任何一個人關心。」
2013 年，由於原住民寄宿學校倖存者──也就是當年的女孩 Phyllis 的故事引起廣大共鳴，加國各地民間團體開始倡議人們穿上橘衣、走上街頭，抗議政府不願面對這段殘酷的壓迫史，也就成為了「橘衣日」的典故。
而如今在加拿大政府官方網站上提到，「橘衣日」是一個原住民的紀念日，試圖增進個人、家庭及社區對當年寄宿學校所造成世世代代影響的意識，並且傳達「每一個孩子都重要」（Every Child Matters）的理念。橘衣也成為加拿大主流社會，終於開始誠實面對當地世世代代原住民孩童文化、自由與自信被剝奪的一個象徵。
「真相和解日」
2015 年，「真相和解委員會」（Truth and Reconciliation Commission）更提出 94項行動呼籲（Calls to Action），其中的第80條，建議制定全國性紀念日，以喚起國人對這段殘酷歷史的重視與反思。
然而即使到了那個時候，執政者仍舊不斷延宕，沒有積極採取任何行動。直到2021 年 5 月底「坎盧普斯印第安寄宿學校」的兒童遺骸出土事件，在加拿大社會輿論的龐大壓力下，加拿大政府終於在同年 6 月 3 日經國會三讀通過，將每年的 9 月 30 日訂為「全國真相和解日」（National Day for Truth and Reconciliation），這天至此正式成為加拿大聯邦政府的國定紀念日，「藉以向所有未能回家的孩子及寄宿學校的倖存者、他們的家屬及社區致敬」。官方文件也指出「社會大眾對這個悲劇及慘痛的歷史，與寄宿學校所帶來持續性影響的紀念，也是和解過程中的核心元素」。
「真相和解日」帶來的省思
移居加拿大多年來，我發現在特定的國定紀念日，不只是政府官員會在各公開場合進行演說或參與議會裡的活動，加拿大各級學校、各公司機構及民間團體也都會在全國各地大大小小的城鎮舉辦各種相關的紀念活動，讓大家對該紀念日有更深的認識，也鼓勵國民以特定的行動來表達敬意或支持。例如加拿大政府會鼓勵國人在「真相和解日」這天都能穿上橘色衣服，向寄宿學校成千的倖存者致敬。或者很多人也會在每年 11 月佩戴紅色虞美人花 (Corn Poppy) ，紀念過去在戰爭中為加拿大犧牲的軍人們，並且 11 月 11 日國殤紀念日（Remembrance Day）當天，聯邦及各省政府，各地的學校、公司及社區也會舉辦悼念典禮。
這些國定假日讓人們不只是「放假」而己，加拿大政府更利用了各種正式與非正式的教育活動，讓全國國民能夠真正參與「轉型正義」，去紀念、甚至去處理過去歷史遺留下來的傷痛。所以即使是初來乍到的外來移民，也很容易就能從電視媒體，學校或社區的活動中認識到這些國定紀念日的典故及相關活動的意義。
相信大家對「轉型正義」一詞應該不陌生。若我們從加拿大過往的這段歷史來看，政府從調查真相，向原住民道歉到與受害者和解所作的努力，這段路走了 30 年餘年。然而，請問加拿大政府已經與受迫害的原住民真正和解了嗎？人們口中的「轉型正義」真的已經達到了嗎？我想，答案還是否定的，很多的調查工作及轉型正義仍然是現在進行式。
只是不可否認的，我們也看到政府正努力地把「轉型正義」的概念，不只納入學校教育當中，更試圖把它帶入每個人的生活，讓它漸漸成為加拿大文化的一環。如同我在台灣的國家教育研究院讀到一篇 2022 年的文章：「轉型正義視野下加拿大原住民族教育現況」中提到：「加拿大當局施行寄宿學校的歷史過往，導致原住民族至今仍然面對難以抹滅的跨世代集體創傷、文化斷裂及社會適應不良。因此加拿大政府在原住民族教育政策改革上，一方面，必須透過教育帶領全體國民深度省思國家建構過程中對待原住民族的不義歷史；另方面，也必須從各項教育改革中積極推廣民族教育課程、振興原住民族知識體系及提供友善的社會支持。」
很多人或許會質疑，揭發真相是不是在受害者的傷口灑鹽？我認為，「尋求真相是帶來真正的和解？還是在傷口上灑鹽？」端看執政者的態度，以及迫害者與受害者族群彼此之間，是否有一顆包容體諒的心，能夠放下仇恨、和平對話，再加上社會大眾的理性支持。
「轉型正義」的基本假設就是為了釐清歷史真相，讓正義得以伸張，並在彼此的對話中達成和解。然而，若這些「真相」最後淪為選舉、各政黨或新聞媒體炒作、消費的題材，反而造成族群的對立激化，那所謂的「和解」恐怕終究沒有到來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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