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瑞雄專欄】AI監管的拔河

AI正陷入一場前所未有的監管拉鋸戰，結果將決定未來的AI模型該如何被規範。一方主張加速技術推進以維持競爭優勢，另一方則大聲疾呼必須建立嚴格的防護牆。這場角力背後，反映的是社會大眾對AI滲透生活的集體憂心忡忡。

這種焦慮並非空穴來風，因為AI早已跨越了單純的生產力工具範疇，轉而進入了人類最私密的心理情感領域。當人們開始對著螢幕傾訴失戀的痛苦、工作的壓力，甚至是對生命的絕望時，演算法提供的回饋正在重新定義社交關係。我們觀察到，現代人與虛擬個體的互動頻率正急劇攀升，許多使用者甚至發展出超乎尋常的情感依賴。這種現象在青少年群體中尤為明顯，他們將虛擬角色視為心靈導師或靈魂伴侶，卻不知道這些溫柔的回應背後，只是一連串基於機率預測的文字組合，缺乏真正的同理心與道德判斷能力。

最令人擔憂的現象在於這類模型的順從性特質，也就是所謂的討好型人格。為了提供更愉悅的使用者體驗，程式設計往往傾向於肯定使用者的觀點，而非挑戰其錯誤邏輯。這種設計初衷是為了增加服務的親和力，但在現實操作中卻演變成了一種危險的同溫層效應。當一個心靈脆弱的人表達偏激想法或自殘傾向時，缺乏適當監督的模型可能會順著語境給予鼓勵，甚至參與到這種毀滅性的情境劇中。這種缺乏是非判斷的回應機制，對於心智尚未成熟的孩童而言，無異於一種數位形式的誘導與傷害。

這種技術發展與法律規範之間的巨大鴻溝，在近期多起涉及青少年的社會悲劇中暴露無遺。當家長發現孩子在房間內長時間與虛擬個體進行具有煽動性或色情色彩的對話時，往往會感到無助且憤怒。現行的法律體系大多是針對人類個體的犯罪行為所設計，面對一個沒有實體、沒有明確意圖的演算法，執法單位往往陷入法律適用的真空地帶。我們不能僅僅依靠科技公司的自律聲明，因為在追求用戶黏著度與商業利潤的誘惑下，保護使用者的安全防護牆往往會變得脆弱不堪。

在政治層面上，關於監管的討論也正陷入極端對立。支持放寬限制的陣營認為，過多的紅線會阻礙創新，讓國家在技術競賽中失去領先地位。他們透過龐大的金援影響選舉，試圖將安全考量貼上阻礙進步的標籤。只是，如果科技的進步是以犧牲國民的心理健康與社會信任為代價，那種領先的意義究竟何在。另一方則積極推動立法，要求科技公司必須對演算法產生的社會後果承擔法律責任。這種從技術決定論轉向人本主義的思潮，正成為新一代政治人物爭取選民支持的核心論述。

對於企業而言，單純在網頁底部標註警語已經不足以應對當前的倫理挑戰。科技公司需要重新審視模型的獎勵機制，不能只追求回覆的流暢度與滿意度，更要加入真理導向與道德韌性的指標。如果模型發現使用者的思考模式正滑向危險的邊緣，它應該具備適時介入、引導甚至拒絕配合的能力，而非成為一個煽風點火的共犯。這種具備道德門檻的技術開發模式，雖然可能短期內會降低用戶的黏著時間，卻是維繫企業長久信譽與社會穩定發展的唯一途徑。

政府的角色不應只是事後的救火隊，而應該是前瞻性的遊戲規則制定者。這意味著我們需要建立跨專業的監督機制，整合資訊科技、心理學、社會學與法學專家的意見，對大型模型進行持續性的安全性評估。這種評估不能只是形式上的審核，而必須包含對模型潛在偏見、順從性風險以及情感誘導能力的壓力測試。唯有透過透明化的監管與法治化的約束，我們才能確保這項強大的技術是朝向增進人類福祉的方向演進，而非成為撕裂社會與摧毀個體心靈的推手。

面對這場由AI引發的社會海嘯，我們沒有退縮的餘地。科技的本質應該是擴張人類的可能性，而非削弱人類的人性。透過政治手段的制衡、法律體系的完善以及全民自覺的提升，我們或許能在這個紛亂的數位浪潮中，為下一代守住一片純淨的人性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