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蛇就有得｜專欄】蛇年黑故事與黑歷史——〈捕蛇者說〉

2025年農曆年來到了乙巳年，也就是十二生肖的蛇年。蛇在十二生肖中雖然常帶著些許陰暗與神秘的形象，但其纏繞曲折的姿態，成為東西方文學與文化中的重要象徵元素，例如《聖經》〈創世紀〉中引誘夏娃的蛇，象徵誘惑與原罪；亦或是希臘神話中阿斯克勒庇俄斯（Asclepius）權杖上盤繞的蛇，成為醫學與治癒的標誌。蛇也在不同文化裡扮演了多元的角色：它可能是險惡的敵人、智慧的導師，甚至是生命循環的象徵，如北歐神話中的世界耶夢加德（Jörmungandr）。

到了熱愛諧音梗的台灣人手上，運用幽默的創意聯想推出「蛇來運轉」、「蛇普來嘶」（Surprise）、「蛇麼都捨得」，還有DQ的蛇年專題【有蛇就有得】這類充滿喜氣的吉祥話。

今年，我們再次邀請了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系專任教授祁立峰撰寫蛇年專欄。從古文中談起，毒蛇如何被用來諷刺賦稅的沉重與不公，也幽默地諄諄告誡：「該繳稅的時候，還是要好好地繳稅！」

說起蛇的成語還不少，但基本上沒有什麼正面的詞——蛇鼠一窩，虎頭蛇尾，牛鬼蛇神，龍蛇混雜……不過在台灣，吉祥話也喜歡用諧音梗，「蛇麼都有」，「蛇來運轉」等等，所以就算蛇蛇沒有正面的故事，其實也無所謂啦。

若要跟大家分享一個蛇年故事，我會想到古文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捕蛇者說〉。這篇古文是柳宗元諷刺寓言的代表作，講永州的一戶人家蔣氏，祖孫三代為了捕捉毒蛇抵免稅賦，阿公與爸爸慘遭毒死，以諷刺當時稅賦之重，苛政猛於虎、猛於毒蛇的慘況。

原文這邊就不引用了，大家可以上網查一下。重點是這個故事是真的嗎？首先是開頭說的——「永州之野產異蛇，黑質而白章，觸草木盡死。以齧人，無禦之者。」這種黑白條紋的毒蛇確實滿常見的，但毒性毒到「觸草木盡死」，這就有點不科學了。

再來柳宗元聽說蔣氏那麼可憐，於是建議「余將告於蒞是者，更若役，復若賦，則何如？」——免除你捕蛇的勞役，讓你改成繳稅怎麼樣？聽起來很合理，但蔣氏馬上大哭起來。說「我捕蛇可能被毒死已經很可悲了，你要我去繳稅那不是更可悲嗎？」（則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復吾賦不幸之甚也。）

我們現在可能會覺得繳稅是國民應盡的義務，畢竟繳了稅才能建設國家，維繫社會福利，還可以給黨拿去發錢（開玩笑啦，不代表本站立場）。但柳宗元這篇其實在諷諫當時的兩稅法，所以先虛構出這種天下至毒的毒蛇，再把賦稅講得比毒蛇還恐怖。

其實稅制若有問題改革就行了，不需要這樣毀憲亂政，柳宗元確實也投身當時的永貞革新，只是後來改革失敗而被貶。於是他把對政治意見，虛構出這樣的一個諷刺寓言，來黑當時的賦稅制度，我猜他這樣寫是領不到政府補助了。

不過話說回來，所謂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個捕蛇的蔣氏真那麼可憐嗎？各位看他這個原文，他說捕蛇雖然冒著被毒死的風險，但至少捕完蛇之後，「蓋一歲之犯死者二焉，其餘則熙熙而樂，豈若吾鄉鄰之旦旦有是哉？」一年冒著兩次致死的風險，其他則躺平不用上班，比起鄰居每天為了稅賦奔忙，自己還是爽多了。如果有得選不知道你各位會想當哪一種？是每年勞動兩次其他時間財富自由，但有生命危險；還是每天庸庸碌碌窮忙一整年？

雖然蛇在古典文學好像沒有什麼好故事。但到了現代魯蛇或蛇蛇則成了一種自我表述，祝大家新的一年悠哉躺平，卻又能財富自由，該繳稅的時候還是要好好地繳稅啦。

作者／祁立峰

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系專任教授。曾獲臺北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著有《讀古文撞到鄉民》、《國文超驚典》、《世生存遊戲》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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