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職棒 35 年：假球案、啦啦隊旋風、經典賽奪冠，臺灣球迷重回現場了嗎？
- 去年底臺灣獲得世界棒球 12 強賽冠軍，今年又奪下經典賽門票，即將開打的中華職棒新賽季票房表現成為矚目焦點。READr 爬梳 35 年來中華職棒的票房資料，回顧中職票房如何改變。球迷形容，現在的臺灣棒球是「不畏懼失敗」的世代。
- 臺灣棒球歷經多年假球案的黑暗期，直到去年的票房才突破 30 多年的紀錄。初成立時的輝煌年代，媒體也爭相報導，形成「所有人都在討論」的氛圍，直到假球案重創，還曾發生「球員比球迷多」的慘況。
- 職棒透過各種改革嘗試找回觀眾，球團整體經營策略成為重點之一。大企業入主、應援風格、推廣各種主題日，透過改變看球的氛圍，讓「進場看棒球」重新成為臺灣人的娛樂選擇，新的啦啦隊文化也對票房共獻功不可沒。
「告訴世界！臺灣最強！」「臺灣！尚勇！」隨著應援口號吶喊，為奔馳在場上的球員加油；然後是比賽結束，臺灣奪下世界棒球 12 強比賽冠軍時，球員們的激動相擁——這是近幾個月以來，臺灣民眾心中難忘的畫面，就連愛爾達體育台都宣布將 365 天不間斷重播冠軍戰役，彷彿所有球迷都還留在那一天。
入坑不久的小安（化名）回憶去年在大巨蛋的台日大戰，輸球後全場留下來應援的畫面讓他印象深刻，「有一種大家真的在一起的感覺。」即使當天輸球，觀眾仍會大聲應援；就算比賽已結束，球迷也會留在場邊喊著口號，期待下一場比賽。「真的超感動，感覺要哭出來了！」
總教練曾豪駒曾在資格賽輸球後的記者會說：「接受失敗，然後希望明天有好的開始。」這種「接受失敗」的精神，對資深球迷來說，是從以前看球到現在最大的轉變，「以前輸了被大家罵得狗血淋頭，說再也不看棒球，現在就是不怕輸，輸了也沒關係，下次再贏回來。」從小看中職的子晴（化名）認為，現在的臺灣棒球是「不畏懼失敗」的世代。
這種「不怕輸」的精神，也體現在臺灣棒球的根基——中華職棒。作為培養國際賽主力的搖籃，中職承載著臺灣棒球的未來，也是國際賽場上熱血沸騰的延續。臺灣在國際賽場上獲得佳績後，今年的票房表現更成為矚目焦點。READr 爬梳 35 年來中華職棒的票房資料，回顧中職票房如何改變？又是哪些因素導致這些波動？
中職的票房表現主要受到假球案及球星、應援風氣的影響。在假球案頻傳的幾年間，單場入場人數曾低至 101 人，球隊也因觀眾少、虧損太多而紛紛解散或轉賣。後期中職聯盟、球員工會與政府機關等介入制定相關措施，全力防範假球案再發生，球迷才漸漸願意入場。
到了 2013 年，中職全年平均入場人數從 2000 多人攀升至 6000 人，新型態的應援方式以及網羅球星加入，都是票房復甦功不可沒的關鍵。到去年為止，中職票房仍穩定成長中，2024 年有賴於大巨蛋啟用、新球隊加入，單場入場人數首度突破四萬人，創下中職史上新高。READr 梳理 35 年的票房資料，帶你回顧中職如何從輝煌走向低潮，再從低潮中奮起，成為臺灣職業運動的耀眼招牌。
當時兄弟象不只有陳義信、李居明、王光輝等好手，六年中更擁有輝煌的總冠軍三連霸，戰績豐碩是球迷長期支持的原因之一。資深象迷子晴就分享，喜歡兄弟象是因為「覺得他們會一直走下去。」他也提到兄弟象對球員管理嚴格，球迷對於整支球隊的印象比其他球隊好。
優異的票房成績不僅是原有業餘球隊的球迷轉換，當時傾全力的媒體宣傳更是關鍵。資深球迷、時事評論員周偉航回憶，「早期是民生報，後來還有像大成報這一種，都是很密集地在報導，所以自然會形成一個所有人都要討論的氛圍，這是一個同儕之間共同的話題。」他也補充，90 年代的娛樂資源較匱乏，職棒理所當然成為所有人的焦點。
職棒元年締造了一個輝煌的時代。直到 1996 季中，一連串的黑道介入球場、打假球事件爆發，中職開始墜入谷底。
1996 年至 2001 年間，接連的打擊讓中職陷入低谷。首起假球案震驚球迷，事件主角時報鷹兩年後解散，擁有最多球迷基數的兄弟象則成為苦主。
1997 年，申請加入中職始終失敗的聲寶企業棒球隊、搶中職轉播權失敗的年代電視，共同創立第二個職棒聯盟「臺灣大聯盟」，希望建立新的職棒市場。臺灣大聯盟也從中職挖走許多明星球員，影響最大的莫過於兄弟象，知名球星陳義信、李居明、吳復連等都選擇轉隊。當時中職尚未發展二軍制度，主力球員一旦離開，很難在短時間補入新人，因此也大幅降低比賽的精彩度。
雖然美國、日本等國的職棒也曾有假球簽賭，但像中職如此頻繁發生，可說是史無前例。曾以中職為研究主題的周偉航分析，早期球員的理財觀念普遍薄弱，加上薪水不高，容易過度消費造成負債，最後只能聽從黑道放水打假球。「那個時候很多人的薪水只有 3 萬塊到 8 萬塊之間，但一場比賽的組織可能是數百萬到上千萬，其中可以套利的空間就很大，所以打一場球拿 2、30 萬，就遠遠超過一個月的薪水。」他也指出，球員大多沒有第二專長，需要金錢也就只能透過這種方式。
矛盾的是，賭博仰賴的就是比賽的純真性，比賽是假的，自然就不會吸引賭客。因此一旦爆發假球案，簽賭就會逐漸消停，等到票房稍微復甦、球迷願意回鍋，簽賭的手又會伸進來。「臺灣職棒似乎存在一種不斷循環的現象，每當職棒稍有起色，賭博歪風就會再次出現，導致放水球事件再次發生，造成球迷離場。」周偉航說。
「臺灣大聯盟就是強調他們打的是『真的』比賽。」周偉航補充，職棒遭逢假球衝擊，此時標榜「來真的」的臺灣大聯盟成為球迷的新選擇。當時臺灣大聯盟祭出送票策略，加上眾多明星球員，中職自然乏人問津，「實際上有點打壞了花錢買票的觀賽習慣，整個心中的價值感會被破壞。」周偉航說。
隨著票房始終沒有起色，越來越多隊伍不敵虧損解散。中職從 1993 曾達到六隊規模，1998 年時報鷹解散、1999 年場均人數低於 1000 人的三商虎與轉移股權後無心經營的味全龍相繼退出，中職僅存四支球隊。本來是味全龍迷的劍宏回憶，隨著龍隊解散，球星葉君璋、張泰山等人轉入興農牛，就跟著他們支持牛隊。
而因應「黑鷹事件」，中職在 1999 年推出「責任場制」。根據球評陳子軒在報導者〈職棒 30 載，未竟的屬地〉文中所述，「責任場制是依地緣關係、企業屬性，各球團選定一至兩座球場為『主場』，主場球隊負起盈虧所有責任，至此，中華職棒的『主場制』與『屬地主義』才漸具雛形。」屬地主義讓球團更重視球團經營，也為票房帶來正面影響。
如同今年因十二強、資格賽可能帶來的票房效應，這個時期也因國際賽表現亮眼而提升整體票房。2002 亞運銀牌、2003 亞錦賽銀牌、2004 奧運第五名，屢獲佳績不僅提高球迷對職棒的期待，也讓一票新星如彭政閔、陳金鋒等人展露頭角，明星球員成為票房復甦的關鍵。
曾任中職宣推部主任，現為新球隊台鋼雄鷹的領隊劉東洋也提到，塑造球星是增加球隊知名度、提升票房不可缺少的因素。「球隊需要想辦法提高球員的知名度，這與球隊的戰力相關。最終還是要回到球隊的基本面，也就是戰績，成績好才會有關注。」劉東洋補充。
僅僅四年，中職就爆發了三起假球案，當中不乏看板球星，甚至還出現了簽賭集團買下球隊的荒謬情況。對於「黑米事件」，象迷子晴說：「我覺得太過分了，就是你怎麼可以用黑道去買一隻球隊？是在開大家玩笑。」他認為運動員養成是很辛苦的事，假球讓這些球員的付出化為流水，「等於直接讓球員一輩子完蛋了。」不過子晴也提到，即使覺得震驚，還是選擇繼續支持中職，「因為如果不看，只會讓黑道或賭徒繼續進來看球，逼球員打假球。」
假球案不僅對當時的職棒球迷造成傷害，也推開喜歡棒球的人們。球迷達文一開始接觸棒球是在國小，2005、2006 年王建民在 MLB 的傳奇表現，讓國小的他就算熬夜也要跟直播，此後就一直關注美職，「那時候中職根本就沒有在選項裡面。」
達文回想，學生時期身邊沒有人在討論中職，講到臺灣棒球「似乎沒有什麼特別值得驕傲的地方」，沒有人會說職棒精彩、哪些球員表現很好，除了忠實球迷以外，中職在當時的臺灣社會幾乎沒有立足之地。對達文來說，「職棒好像也不是去看了覺得不好看，而是一開始就沒有想要去看。」
在接連爆發的簽賭案衝擊下，中職祭出了最嚴格的懲罰措施，只要球員被約談、交保，立刻除名，永不錄用。如此嚴苛的規範雖立意良好，卻也有不少球迷認為太過嚴厲。資深統一獅迷翰駿就提到，有些球員只是被朋友找去吃飯，就牽扯上簽賭集團遭約談而被開除，「不可能人人都像陳金鋒一樣，有點不盡人情。」知名職棒選手陳金鋒當時不跟其他人有過多接觸、甚至不會去陌生飯局，在假球案後被推崇，但翰駿認為，過於「高道德」的標準，恐怕會扼殺一些優秀教練及選手。子晴也表示，「不是球員的錯，而是黑道不應該介入一般人的生活。」
2008 年，元老球隊兄弟象也陷入假球陰霾，臺灣在國際場上更史無前例敗給中國隊，中華職棒大聯盟終於啟動一系列的改革。周偉航認為，當時好不容易培養的明星球員、旅外球員都涉及假球案，不斷循環的結果就是看不到精彩的比賽，對比國外職棒更是明顯，「大家覺得已經爛到谷底了。」
改革包括組織球員工會，協助球員薪水及權益保障，正式成立二軍制度培養球員，以及加強基層教育，提升球員理財觀念，曾以學者身份幫球員上課的周偉航也提到，教他們如何去對抗賭博組頭、培養他們的批判性思考是從源頭應該做的事。周偉航提到，走過簽賭風波的彭政閔、周思齊等球星也成為當時球員的典範，職棒終是露出一點曙光。
疫情後才開始看中職的達文表示，雖然沒有經歷假球案發生的時期，但看到現在中職的榮景，他認為更要回顧、談論這段歷史，「我們需要看到當時 90% 的狀況，才能理解那些最終堅持下來、帶領我們走到今天的 10% 的人有多麼珍貴。」
國際賽的表現、應援風氣大幅改變，加上球隊轉賣給大企業帶來的新環境，都試圖讓中職從假球陰霾中走出，展現全新樣貌。自此，除了疫情影響的年份之外，中職票房穩定成長，至 2024 年，中職恢復全盛時期的六隊規模，球迷期待已久的大巨蛋落成，中職終將走向新時代，迎接更多可能性與挑戰。
從近幾年的數據來看，球團整體經營策略是關鍵因素。中信兄弟僅在易主第一年票房下跌較多，此後仍逐漸攀升回第一名，周偉航認為，中信兄弟雖更換經營者，但投入大量資源仍讓老球迷願意繼續支持。象迷子晴也提到，即使易主仍保有過去嚴格管理球員、扎實訓練的風格，加上戰績維持的好，累積更多兄弟忠實球迷。
如何「營造看球氛圍」也成為球團經營的重要面向。從 Lamigo 首度引進韓式應援，改變傳統的現場應援方式（鼓、小號），以電音應援曲搭配啦啦隊女孩的舞蹈動作，成功帶動球迷進場意願，也影響日後其他球隊的應援方式。周偉航就提到，過去傳統的應援團及後援會難以帶動一般球迷，尤其在輸球時更是，「（票房經營）實際上是非常多的行銷環節湊起來，就是去營造一個球場的觀賽氛圍，即使今天比賽打得很爛，你會覺得這四、五百元的球票是值得的。」周偉航說。
而才剛加入一軍的台鋼雄鷹也從看板球星及啦啦隊經營取得豐碩成果。面對啦啦隊在球團中扮演的角色，領隊劉東洋認為，啦啦隊在臺灣棒球文化中不可或缺，能吸引對棒球不那麼感興趣的人，而球隊以球星為宣傳重點，同時與啦啦隊配合，藉此達到吸引不同族群球迷的目的。
統一獅領隊蘇泰安也認同：「部分球迷享受現場氛圍勝於輸贏。」而啦啦隊則是營造現場氣氛的重要環節，目的都是希望讓進場看球成為一件享受的事。周偉航對於啦啦隊發展也持正面立場，「啦啦隊能帶來商品銷售收入，球團更願意投資（球員環境）。」他提到職棒注定是會虧本，但啦啦隊成功的商業模式讓球團得以繼續經營下去。
而啦啦隊也有助於球員在場上表現，獨特的台式應援更是打響中職名號。近年開始看球的達文表示，其實在家看轉播更能看到比賽細節，但他仍願意進場看球也是因爲「喜歡一起被帶動的感覺」，融入現場氛圍、跟著應援團喊口號、跳舞，「這些互動都是在球賽中建立的，應援是享受比賽的一種方式。」
從網路轉播開始，到因緣際會進入球場隨著人群吶喊，球迷在現場看的不只是單純的比分。「第一次進球場的時候覺得好震撼，視野很開闊，跟其他運動、表演場地都不太一樣。」看球 10 餘年的翰駿回憶起初次踏進球場，印象深刻的寬闊感，讓他從此沒有離開過棒球。
對新手球迷小安來說，與轉播相比，「現場大家一起應援、一起歡呼的氣氛是不一樣的，很容易會被感染到那種很快樂的氣氛。」因為拿到公關票而第一次進球場，小安深刻體會到球迷「在一起」為球隊加油的迷人之處。曾經只看美職的達文，則是在疫情後受到朋友影響，「他開始跟我分享誰表現很好、哪一球是 Nice Play」，講著講著，達文也一頭栽入中職。
2025 年，中職即將迎來第 36 個年頭，十二強及資格賽的佳績，為職棒帶來的人氣不容小覷，大巨蛋效應、新的「韓援」啦啦隊登場⋯⋯對於聯盟與球團來說，如何將這波熱潮轉化為穩定的球迷？
旗艦場館大巨蛋自 2012 年動工開始爭議不斷，直到 2023 年底才正式啟用。不只有效增加觀眾人數，也大幅提升進場看球的舒適度，我們採訪的幾位球迷都表示有了大巨蛋之後，比較少去其他球場看球。
球迷對大巨蛋的偏好反映在票房上，各隊也屢屢在大巨蛋創下佳績，對此，周偉航提出不同看法：「大巨蛋是一種毒品。」他認為，大巨蛋容易讓球團陷入錯誤想像，認為只要搶到大巨蛋主場，自然就有龐大收入，反而導致球團荒廢原來的主場經營，恐怕讓好不容易有點起色的屬地主義瓦解。
周偉航強調，各球團應思考如何打造原主場的「聖地感」，做出主場與大巨蛋賽事的差別，讓兩邊都有效吸引球迷持續入場。積極發展屬地主義的劉東洋也表示，即使大巨蛋帶來熱潮，台鋼未來仍會朝發展「高雄在地球隊」努力，希望讓球隊與在地有更多連結，營造更舒適、更有歸屬感的主場氛圍。
過去 35 年，球迷對中職的信心曾經遭受打擊，例如龍迷劍宏就提到，「有朋友是經歷支持的球隊解散、簽賭案之後太過痛心，從此不看中職。」如今，站在臺灣棒球前所未有的熱潮之中，球迷的感受已明顯不同。
達文認為，1970、1980 年代，臺灣政府用國際賽場上的勝利帶動國民對國家的認同感，導致過度強調「贏球」的光榮感，讓民眾更無法接受失敗，「現在有越來越多正面論述出來，讓球迷認知到，不管怎麼樣，輸了也是我們最好的代表隊。」
達文認為現在有更多描繪球員、應援團，甚至球迷的故事，都讓中職更多樣化、更彰顯臺灣棒球的特色。相較過去，子晴則提到，現在中職各球團之間更願意共同商議中職的未來，不再只有某一球團主導，「不會有一隊不玩，中職就快要解散的情況」，讓整體環境變得更完善、健全。
看盡中職起落的何信標也覺得，大巨蛋效應帶動了以前曾經受到（假球案）傷害的球迷，「現在終於可以在臺灣享受這麼好的環境來看球了。這些受過傷的球迷，可能都 5、60 歲，甚至 70 了，都願意再度攜家帶眷地走進球場來⋯⋯我相信目前的好成績（世界 12 強冠軍），未來這黃金 10 年，票房成績一定會繼續攀升，是可以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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