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蟹的黑髮與財前五郎的油頭

從去年到最近，終於補完曾被各大網站稱為「亞洲第一神劇」的作品：1992年港劇《大時代》與2003年日劇《白色巨塔》。

從以前就很常聽到這些經典作品，好奇心累積了好幾年，秉持著「別人說好我不信，我一定要自己確認」的龜毛心態，抱著「好吧如果沒這麼好看，那就當我用時間學到不要隨便聽別人說好的教訓」的麻煩心情，在時常拖拉跑去看別部戲的狀態，最後看完這兩部不同國家的經典。

真的好看，而且不是一般的好看。

當時有「煽情監製」之稱的主創韋家輝，把恩怨情仇都寫了個盡，讓《大時代》有股能讓觀眾陷入其中的迷惑力，寫這齣戲真正的主角──丁蟹這個活在自己世界的妄人時，寫著他瘋狂的一舉一動，會出現什麼樣驚人劇情，炒股綁架撞車跳樓什麼的，竟然都能讓觀眾感到理所當然（如今礙於法規，想必已經是拍不出來）。

1992年香港無線電視台25週年的台慶劇《大時代》，集結劉青雲、藍潔瑛、周慧敏、劉松仁、林保怡等演員，其中鄭少秋飾演的丁蟹，是戲中的經典角色。（翻攝自《大時代》海報）

而且，在你己經知道結局的情況下（開場已經先把結局演給你看了），就像你也知道煮開水最終會煮沸滾燙，但戲不斷將角色情緒推向極致──高明的煽情手法，不斷加熱，最終，你竟然在這樣的「沸騰」狀態，感到圓滿感到滿足。劍走偏鋒，實在是太神奇的一齣經典。

另一齣被各大農場網站譽為「亞洲第一神劇」的2003年《白色巨塔》，很明顯，這是一部承載著前人經典的文學改編作品，在二十一世紀日劇工業化的標準流水線裡，能做到的完美作品──觀眾就像看著所有演員在動一場精準到幾乎零失誤的高難度手術，而且，他們確實做到令人讚嘆的程度。

在1963年原著連載時已經引發轟動，改編四次了，2003年前演繹過兩次「財前五郎」的田宮二郎，被譽為難以超越的版本，第五次翻拍，還是隆重登場──富士電視台開台四十五週年紀念劇，這一次接下「財前五郎」重大任務的演員，想必是戰戰兢兢。

2003年播映的《白色巨塔》，被推崇為亞洲第一神劇。左為唐澤壽明， 右為江口洋介。（取自劇照）

而最終結果是，唐澤壽明讓「財前五郎」這角色，變成他的終生代表作，直到現在，十八年過去了，許多人看到「白色巨塔」或是「財前五郎」等字樣，第一印象仍是唐澤壽明那個、最後一刻無法登上巨塔之巔的遺恨神情，以及每集片尾都像在悼念財前五郎的聖歌〈奇異恩典〉。

1996年，拍完與和久井映見合作的《東京仙履奇緣》、正在與中山美穗合演《美味關係》的唐澤壽明，受幻冬舍社長見城徹之邀，寫了《兩個人》這本前半生自傳。

雖然書稿早在還是女友的山口智子還沒接演「葉山南」的前一年，就已經完成，但擅於操作行銷策略的見城徹，硬是等了足足一年，等到兩人結婚才上市，成為熱賣百萬本的暢銷書。

因為許多讀者會認為書名的「兩個人」，指的是唐澤壽明與山口智子，以為可以在這本前半生自傳看到浪漫的愛情八卦。當然，深愛山口智子的唐澤壽明，確實是在這本書寫進了兩人認識、相戀的點點滴滴，但他要說的「兩個人」，其實是「唐澤潔」與「唐澤壽明」──那都是同「一個人」。

唐澤壽明在《白色巨塔》飾演充滿爭議的醫生財前五郎。（翻攝自劇照）

唐澤潔是，國中被李小龍武打感動，高中就輟學在東京新宿打零工，努力加入各種小劇團，日子過得苦哈哈只求能成為職業演員的吊兒啷噹少年。

唐澤壽明，因為淺野優子推薦而終於加入大型經紀公司，外型輕爽乾淨，笑容可掬，時常接演陽光的富家少爺角色，或是溫暖的醫生角色的人氣演員。

唐澤壽明在書裡寫下：演員是某種等待的工作，必須在現場「等待」，直到輪到自己出場為止；一個工作結束之後，必須「等待」下一個工作的到來，演員通常是懷著期待和不安心情在「等待」著。

他也是從唐澤潔，等待成為「唐澤壽明」，等到了「財前五郎」這個角色，這個名字可以解讀成「吾郎」──「我這個人」的經典角色。

財前五郎，在技術本業上，是完美到驕矜自滿，充滿自信，認為自己的判斷是不會有錯的，無法接納他人意見，最後崩解。為權，他盡可能地，在看似乾淨亮麗的白色巨塔，但內部只有黑暗的僵化官僚裡，掩埋自己的良心，幾乎喪失自我的痛苦掙扎。

從自信滿溢到自我崩解，唐澤壽明精湛詮釋永垂不朽的財前五郎。（翻攝自劇照）

「財前五郎究竟是對是錯」，劇完結十八年後，仍有無數人在討論，而這些，都是唐澤壽明參考前輩田宮二郎的神情，再加進自己曾「渴望」未來的那種野心與魄力，用兩個自己，完成了他自己的財前五郎──永垂不朽的財前五郎。

在看《大時代》與《白色巨塔》時，發現這兩齣戲其實有個小小的共通點，那就是都用「髮型」，來表示角色的意氣風發。

瘋狂的港劇，主角丁蟹出獄第一件事，是先將一頭蒼蒼白髮染黑，看起來年輕多了，也像是掩蓋了他非常人的可怕性格。而劇情中間無論發生何事，那頭黑髮就像丁蟹的強運，看來美好，但終有消散之時。最後一集的慘敗，精神病院裡的他，滿頭白髮。

鄭少秋飾演的丁蟹，在《大時代》從黑髮生出了白髮，象徵他人生運勢的轉變。（翻攝自劇照）

共有二十一集的《白色巨塔》，前半部是財前登上教授寶座的謀略史，故事剛開始，當時還是副教授的他，一頭規矩且乾脆的中分短髮，學者架式與方便開刀動手術戴束帽──但財前五郎當上教授時，他的出場造型，便只有亮麗帥氣的油頭。

氣魄，自信，再適合不過，直到最後一集發病。他從醫者變成病患，已經無暇照顧髮型，那一刻，財前五郎終於做回了自己，做回了一個「人」。

我想，這也是這兩齣戲至今仍令人難忘的原因，因為我們可以在這些角色，看到一個時代的消亡，以及一個人的信念意志。

※重點就在括號裡：經營FB粉絲頁【重點就在括號裡】，擅長對著影劇碎碎唸（有時還有音樂）。座右銘為村上春樹的「只要十個人中有一個人成為常客，生意就能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