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Versace新創意總監Dario Vitale秀前預告：一場意料之外的創意聯名，探索「新Versace美學」
Dario Vitale第一次「遇見」世界上最著名的畫作，是在大約十歲那年。那次他與父母一起前往巴黎，爸媽希望透過參觀「越多博物館越好」來培養兒子的藝術敏感度。他笑著回憶起當時第一次見到《蒙娜麗莎》的情景。當然，「見到」這個說法有點誇張——因為人潮擁擠，再加上自己當時的身高，他其實根本看不到畫作的全貌。但這絲毫沒有減損那段經歷對年幼Vitale所留下的深刻印象。「那天結束時，我還是覺得自己看見她了。」他帶著一絲感傷說道，「那感覺與其說是『看到她』，更像是『曾經與她共處一室』這件事本身所帶來的影響。」
這段童年軼事雖然可愛，但你可能更想知道另一件事：這位來自義大利南方、現年41歲的設計師——在2025年三月被任命為Versace新任創意總監——如今將如何扛起這個承載龐大品牌歷史的重責大任？從Miu Miu的幕後祕密武器，搖身一變成為時尚產業最受矚目的新星，他是如何適應這場轉變的？他與Donatella的關係如何？最重要的是，他的Versace究竟會是什麼模樣？
如今，Vitale終於透過一項充滿氛圍與實驗精神的創意企劃《Versace Embodied》釋出第一波線索。這項計畫邀集多位來自不同領域的頂尖創作者共同參與——包括影像藝術家Andrea Modica、Camille Vivier、Collier Schorr，攝影師Stef Mitchell、Steven Meisel，以及詩人Eileen Myles。
原來，那段《蒙娜麗莎》的回憶，也正好成為理解Vitale此次創意聲明的關鍵線索之一。「我一直反覆想起那個記憶，」他說，「這次的計畫，我想要『看見』Versace，卻又不真正去『看見』它——創造一種更偏向感受與體驗的Versace態度。」
當然，這場企劃其實還是有不少可看之處。嚴格來說，這也不是Vitale入主Versace後釋出的第一個作品——兩週前在威尼斯影展，一場由Julia Roberts與Amanda Seyfried上演的「撞衫互換」就已經在網路上引發轟動。但這次《Versace Embodied》真正令人矚目的，是它幾乎完全不以商品為主角。
取而代之的，是以下這些影像與感官拼圖：在米蘭via Gesù（Versace的精神據點）拍攝的極簡卻夢幻的靜物照，主角是撿拾而來的物件與Versace標誌性符碼；橫跨南義、歷時數月拍攝而成的肖像攝影作品，誠懇記錄每一次相遇；一系列裸體人物素描，重現只有Versace才能擁有的招牌姿態——同時也拍下了現代超模詮釋這些姿勢的影像；關於親密經驗的詩意書寫；深入檔案挖掘出來的影像——不只來自Versace自身，也來自義大利最重要的考古博物館之一；甚至還包括一支記錄洛杉磯酷兒舞蹈演出的短片。
I這是一份極為優雅洗鍊的作品集，幾乎不需太多爭論，就能輕易取得共識。但問題是，Vitale為什麼選擇以這樣的形式作為他Versace時代的序章？若從品牌行銷的角度來看，我腦中第一個浮現的想法是：雖然打造「令人渴望的商品」依然是精品品牌的核心任務，但現在的時尚產業正面臨越來越多壓力——甚至說是一種責任——要讓自己不再單純只是販售商品。無論是贊助藝術機構、製作電影，或像這次一樣，推出純粹由藝術意圖驅動的企劃案，對Versace這樣的精品品牌來說，證明自己具備文化份量，正是支撐品牌形象（以及定價）的關鍵。
而在今日的時尚語境中，恐怕沒有哪個詞彙被反覆強調得比「社群」更徹底了——從表面看來，《Versace Embodied》也可被視為對此理念的一種回應。但與其說這是一項由Versace內部團隊主導、精心策劃的聯名作品，倒不如說它更像是一場鬆散但精準的創意聚合——集合了一群各具風格與成就的創作者，分別以他們的直覺回應同一個主題。Vitale笑說：「這就像是一場晚宴，」而這場晚宴的提問是：「Versace的感覺是什麼？」
對Vitale而言，正是在這樣彼此交織的呼應與回聲之中，Versace的精神才得以顯現——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人性。他說：「Versace的很多價值觀，其實與我非常契合。」其中最重要的一條，是Versace一向擁抱那些「打破規則，但依然保持優雅的人們」。還有一點則是——Versace永遠都與「家人」有關，但那是一種非常特別的家庭。「Versace所體現的價值，是每個家庭都應該擁有的，」他指出，「那些健康的特質，像是親密、慷慨、誠實、情感連結……但也摻入一些較為悲劇性的感受：顛覆、衝突，甚至是憤怒。」
對Vitale而言，這些價值最終凝聚成一種精神指標——代表一種全然、無懼地活著與生活的方式。即便在某些人眼中，這樣的生活充滿矛盾與衝突。但在我們的對話中，他反覆提到幾個詞，也進一步說明了他對Versace世界觀的想像。其中包括：「極繁主義（maximalism）」：在他看來，這不僅僅是一種美學風格，而是一種感官豐盛、毫不克制的生活態度；「神話（mythology）」：不僅指古典神話，也是一種構築品牌敘事的重要元素；「性愛（sex）」：他強調的並非身體上的行為，或那種低俗挑逗的呈現方式，而是「做愛的體驗」——包含觸覺、情感與心理層面的召喚。
「這個詞是我在設計產品時思考過程中的核心，」Vitale補充道。這樣的說法可不是空口白話。畢竟，Vitale向來被視為MiuMiu當前風格轉型的關鍵推手之一——那種看似矛盾、卻又極具魅力的「超女性化性感」正是他的拿手強項。過去兩年來，那些令人難以忽視的迷你超短裙與針織短版學院風毛衣，不僅為品牌創下爆炸性成功，也迅速成為當代時尚語彙的一部分——就像《穿著Prada的惡魔》中那件經典天藍色毛衣一樣，成為全民共感的時尚語言。
不過，對Vitale而言，「性感」從來不是無的放矢的挑釁。他認為，性感是時尚賦予人自我掌控感的關鍵力量之一。「當你能完全掌控自己的身體與性，是非常具爭議性的，」他說，並引用一句義大利俗諺：「在外表現高尚，在私下卻留著惡習。」但他接著強調：「對Versace來說，這根本說不通。對Gianni而言，沒有私領域與公領域、沒有對與錯之分——他就是那麼坦率，那麼大膽無畏。」
這些特質，也正是整個企劃的創作調色盤。詩人Eileen Myles的兩首手寫詩句——因其作品中直白真摯的情感，以及長期以來對LGBTQ+社群的堅定支持，而成為Vitale在本次合作中堅持邀請的對象——為整個企劃注入了一種幾近直視般的親密感，讓人感到既靠近又難以逃避。
攝影師Stef Mitchell拍下的模特兒Binx Walton——穿著清涼、坐在機車上——這張在白牆前完成的作品，透過女性視角轉譯出Versace作品中那股一貫的性感能量，呈現出柔和卻充滿慾望的凝視；而Collier Schorr的手繪素描，則在肉體張力與溫柔情感之間拉出一條難以界定的情緒線。Vitale指出，這種效果的出現與「身體參與創作的過程」息息相關。他說：「這些作品都是『用手完成』的，而這樣的創作方式，本身就帶有某種親密感。當你開始畫畫，你的身體會出現變化——你重心的轉移，你手放的位置——都是為了能更忠實地捕捉眼前的對象。」也因此，團隊特別希望Collier以「繪畫」而非「攝影」的方式來創作，「這幾乎就像是透過另一個鏡頭在觀看。」
Camille Vivier則透過一張帶著朦朧色調的影像，拍下位於Palazzo Versace門上的蛇髮女妖Medusa圖騰——這也是品牌歷史上第一個Medusa標誌——直接喚起了屬於Versace的神話精神。這樣的致敬，也在Steven Meisel為最早期Versace Istante形象冊所拍攝的照片中被再次延續。這張照片是Meisel與Gianni Versace合作關係中最初被收錄成典藏的一張。
Vitale說：「我希望選擇一些來自Gianni創作生涯起點的作品，[…]一些能夠預示他將成為什麼樣創作者的片段。那些影像裡藏著某種真實的脆弱——根已經種下了，但那株植物還沒開始生長。」
這項企劃中也不乏一些風格異數的片段——例如攝影師Andrea Modica在義大利南部（Mezzogiorno）長時間旅行期間拍下的一張沐浴者的黑白影像，畫面簡單而直接。而來自洛杉磯、跨性別男性創意總監OllyElyte（又名PonyBoy）所帶來的排舞舞蹈演出影片，則為整體企劃注入了一抹出乎意料的輕盈感，恰恰出現在你快要過於嚴肅看待這個作品的那一刻。
在我眼中，這個企劃中最令人驚艷的影像之一，是一張人群圍觀「里雅切銅像（Bronzi di Riace）」的照片。這兩尊全裸的鬍鬚希臘戰士青銅雕像，可追溯至西元前460年左右——也就是古希臘統治南義（現稱「大希臘地區Magna Graecia」）時期的作品，於1972年在義大利卡拉布里亞（Versace家族的發源地）被發現，並於1982年在羅馬的法爾內塞宮（Palazzo Farnese）正式公開展出，當時距Gianni Versace創立品牌僅四年。
照片中的人群望著這兩尊如同神祇般的雕像，彷彿陷入了「司湯達症候群（Stendhal syndrome）」——一種因美而產生的眩暈感與情緒衝擊，畫面中同時瀰漫著驚奇、震撼、好奇與……曖昧的慾望。Vitale笑著說：「我一直覺得這張照片簡直是最Versace的畫面。這兩尊雕像本身就非常壯麗，身體線條極致完美，但人們看著他們的表情，就像是在看夜店裡的gogoboy！」
他接著補充：「這裡面有一種偷窺的張力，一方面非常親密，卻又帶著某種顛覆性——你甚至可以看到觀者好像對自己的凝視感到羞愧。」這種微妙的緊張感，呼應了Gianni Versace一直以來對「身體之美」的民主視角。「他總是會將薩莫色雷斯的勝利女神（Nike di Samotracia）拿來和瑪麗蓮夢露做比較，認為她們同樣代表美麗的身體。」Vitale說道，「而對我來說，這正是Versace精神裡最重要的一環：一種無條件擁抱一切為美的寬容精神——不設判斷、不分高低。」
無論是看參與這場企劃的人選，或是他們所貢獻的作品，很難不注意到——這次《Versace Embodied》與大眾對Versace的典型想像其實相去甚遠。當然，這點並不適用於Steven Meisel（他與品牌淵源深厚），但像是Camille Vivier、Collier Schorr、Eileen Myles，這些名字並不是你一聽到「Versace」就會立刻聯想到的人選。
此外，這個企劃也幾乎看不到那種高強度的華麗美學與超模陣容——那恰恰是Versace一直以來的標誌語彙。「那是完全不同於我的世界，」Myles這麼形容自己與品牌建立新關係的感受。但這並不代表他們與Versace全然疏離。「詩雖然偏極簡，但我本來就很喜歡巴洛克風格，而Versace給我的感覺一直都是那樣——極盡奢華。我也一直很喜歡那個Medusa標誌。黑暗的女性力量，那真的太酷了。」
Myles的這番話，其實也與Vitale初接任創意總監時的心境不謀而合。「我問過自己好幾次：為什麼我會對這個品牌如此著迷？」他說，「我想，這大概是所有人——不管是不是Versace的顧客——都曾經問過自己的問題吧。」畢竟，Versace在流行文化中的地位早已根深蒂固，你不需要真的購買這個品牌，也能成為它文化想像的一部分。
從這個角度來看，《Versace Embodied》的推出，與其說是對外展示一個特定版本的「Versace形象」，不如說是一場鼓勵多重詮釋的嘗試——去探索Versace的本質究竟是什麼，又可能成為什麼。
「我其實沒有給他們太多明確指示，」Vitale回憶說。「我給他們看了我的創作宣言（manifesto）」——那是一份「既俏皮又狂野、同時保有開放性」的創意簡報，Myles如此形容——「但我們真正想要的，是他們對這些話語的真實反應。」「我認為我的工作，就是要激發某種反應——不管是什麼反應都好。它可以來自很簡單的事物，不必太過設計、也不需要複雜。」
不過，我也忍不住好奇——當那些照片、素描與詩作陸續送回來時，Vitale的第一反應是什麼？畢竟，這應該是他第一次從外部觀點，檢視自己這幾個月以來一直在構思與打磨的願景，無論是概念上的，還是物質層面的。
「提問」本身，正是Vitale時代的Versace的一項核心理念——而依他所言，也正是Versace品牌向來秉持的態度之一。「這是一間總是更願意發問、而不是急於給答案的公司。」Vitale說道。他剛加入時就從品牌女主人Donatella Versace身上學到了這個道理。「我非常珍惜我們定期的對話——她是這間公司的身體與靈魂，聰明絕頂，但也保有一種難得的輕鬆自在。」Vitale繼續說道，「她是一個非常慷慨的人，她非常樂意讓我去探索。但她同時也非常好奇——她更常問我：『你為什麼會被這個吸引？』或者『你為什麼在這裡看見了Versace？』」
當然，這場企劃本身並未明確揭示Vitale接下來會為品牌帶來什麼具體走向——2026春夏米蘭時裝週，他將透過一場小規模、私密型態的發表活動，正式揭開他上任後的第一場系列發表，而非選擇舉辦一場盛大的時裝秀。與其陷入對未來風格的臆測與猜想，不如把結語交給一位真正深入參與其中的人——EileenMyles給出了這樣的提示：
「他即將展開新篇，但肯定會帶著我們記憶中的Versace一同前行。」
「我認為，所謂的『rich（豐富）』，可以意味的事情，其實遠不只是金錢而已。」
原文出自：Vogue Runw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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