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保公司 CEO 遭槍殺，凶嫌卻成「全民英雄」？

美國醫療界近期最大的新聞，莫過於醫療保險公司大龍頭「聯合健康集團」（UnitedHealth Group，以下簡稱 UNH）執行長布萊恩湯普森（Brian Thompson），在紐約曼哈頓遭人槍殺的駭人消息。穿著黑衣的兇手敏捷地朝湯普森開槍，之後迅速逃離至外州。

在地新聞《Kron4》表示，案發後數日，檢方努力搜索並且開出 6 萬美金（約新台幣 195 萬元）的懸賞高價，兇手曼吉昂（Luigi Mangione）在賓州城鎮阿爾圖納（Altoona）一間麥當勞被人發現，進而報案後遭到逮捕。

接著，一堆美國鄉民紛紛跑去這間麥當勞的 Google 頁面，留下一顆星評價及排山倒海的負面留言，例如：「這間麥當勞有嚴重的老鼠問題（rat problem）」（英文的 rat 除了代表老鼠以外，另一重意義是「抓耙仔」）、「這間店的員工嘴巴太大，講話講不停」（嘴巴大意指口風不緊而去爆料），最終 Google 還得將這些留言給刪除。

UNH 是什麼？為何執行長遭槍殺？

UNH 是美國目前規模最大的醫療保險公司，去（2023）年營業額超過 3,710 億美金，這起案件自然在當地引起軒然大波。

然而，通常發生槍擊案時，大家都會譴責暴力、順便討論槍枝議題；這回風向卻與以往不同，雖說大眾一方面同意槍殺不對，但在批評暴力之餘，更有不少人對兇手感到「同情」，猜測他應是病人或病人家屬，被保險公司搞得發瘋才開槍洩憤。

明明是凶嫌，曼吉昂在被起底後竟成為「全民英雄」。

許多人對殺人兇手的刻板印象往往是親子關係疏離、出身自不幸家庭進而走上歧途，但曼吉昂的身家背景卻跌破眾人眼鏡：他是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富三代小孩，生於馬里蘭州的 Mangione 房地產家族。

此外，曼吉昂是個會讀書、會運動，有朋友又有家人的「高富帥」來著，不僅從男子私校高中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績畢業，還成功申請上常春藤名校，在賓州大學（UPenn）資訊工程學系（Computer and Information Science）拿到學士、碩士學位。畢業後，他在舊金山與夏威夷都工作過，且從來沒有過不良紀錄。

據《美聯社》報導，警方於曼吉昂犯案後，從他隨身攜帶的物品搜出筆記本，上面撰寫了他對美國保險公司的貪婪、權力感到無比憎恨：「美國擁有全世界最昂貴的醫療體系，但是我們的生命卻沒有因此而延長。」曼吉昂本身也在近年患有難以根除的嚴重背痛問題，連帶影響他的運動、交友和日常生活。他過去半年與家人朋友失聯，犯行發生後，也讓親朋好友們大吃一驚。

暴力行徑該受譴責，尤其是開槍殺人從來就不是個可被選擇的選項。但此次大眾輿論對曼吉昂的同情和諒解，卻遠勝於對殺人的譴責，這背後究竟有什麼原因？

美國醫療保險公司的「權力」有多大？

在美國，絕大多數的民眾都對保險公司相當不滿，也不只一次在與醫療保險集團周旋和搏鬥下，對這個體系感到憤怒與失望。

美國保險公司的制度繁複，但簡單來說：美國沒有全民健保，醫療保險得由民眾、或公司為員工購買；保費越高，掏腰包的費用「通常」相對越少。

會特別強調「通常」，是因為美國的醫療費用是由保險公司訂定，病人的住院費、看診費、手術費用等，都看保險公司是否願意支付，簡言之，由保險公司說了算。至於治療費用醫生可以拿多少錢走，也由保險公司說了算。

整體來說，哪些項目保險公司願意支付、哪些是病人必須自掏腰包，通通是保險集團說了算。很多時候，保險公司或許條文上說會支付，但實際上卻要求病人一定要「達到某種嚴重程度」才願意付費。醫師能開哪種藥、病人能做哪種治療，這些決定醫療品質的項目均全由保險公司制定。

但是，保險公司願意支付的選項，往往不見得是「最有效」的，卻一定會是「最便宜」的。這種「外行決定內行」的行徑，讓很多醫生都感到十分不滿。而保險公司的立場，也通常是不批准越多東西越好，畢竟不付錢給病人，才有更多的錢進自己口袋。

舉例來說，今天我的病人如果少了兩顆牙齒需要治療，某些保險公司會認定「你還有足夠的牙齒能吃飯」，因此什麼都不需要批准；如果少了 4、5 顆牙，也只願意批准病人擁有「活動式假牙」，若想要植牙或固定式牙橋，就得自己付錢。

美國醫師現身說法：對醫保集團恨之入骨

《CBS》報導指出，去年平均一個家庭必須負擔的保險金額約 25,572 美金（約新台幣 83 萬元），而個人保險則平均為 8,951 美金（約新台幣 29 萬元），比起往年增加了 6-7%。保險公司平均不批准超過五分之一的手術和治療，尤有甚者，拒絕（denial）的比例為 49%，將近半數。對病人來說，若保險集團不批准，要不就得放棄治療，要不就須自費付上天價。不意外地，美國人破產的首要原因即來自醫療相關費用。

為了幫病人爭取權益，我的好幾位醫師友人都告訴我：看病人是最簡單的，跟保險公司搏鬥才是真要命。有時他們還得犧牲午休或下班時間，就為了與保險公司爭取病人的治療批准。恐怖的是，保險公司費用要漲多少沒人能過問，而即便過去十幾年來通膨攀漲，醫療保險公司給醫師們的薪資和配額仍不停遞減，美國絕大多數醫生都對保險公司恨之入骨。

根據《Vox》報導，聯合健康保險（UNH）近年來不斷刪減醫師的支付費用，更「加碼」使用 AI 系統來審閱病人的手術治療申請，好大幅提升「不批准」案件的比例，進一步幫保險公司省錢營利。

蓋洛普（Gallup）民調也指出，美國人對於醫療滿意度來到有史以來新低，僅有 31%；超過半數（51%）的民眾都對美國醫療體系感到不滿；更有高達 81% 的美國人在去年表示對醫療費用感到失望，是過去 16 年來新高。

槍擊案背後的巨大問題

殺人兇手成為全民英雄的誇張劇情，不只在電影裡看得到，更在美國社會中真實上演。我認為這只顯露出冰山一角的問題，在底下盤根錯節的，其實是美國幾十年來醫保公司「權力無上限」的現象。

UNH 執行長布萊恩湯普森遭槍殺的新聞一出，其他同行也都感到緊張，迅速從網站上刪除自家 CEO 的個資。不過目前為止，卻沒有聽到任何醫保業者自我檢討的聲音，轉過身來還是繼續最佳化 AI 系統、想盡辦法拒絕病人的治療費用。這就是美國百姓的無奈與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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