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訪/犁客;筆答/吳勝浩
Q1:《爆彈》中的角色設定非常多元而且靈活,每個角色都很有特色,請問您在塑造角色方面有什麼特別的技巧?
A:對於主角級的角色,我通常會賦予他們我自身部分的性格、經驗和價值觀,然後,在這些基礎上延伸擴展出和我完全不同的人格特色,過著截然不同的生活。在這部作品中,我認為等等力這名刑警是最接近我的角色。
與主角相比,反派角色與我的距離要遠得多,但創作方法類似。幸運的是,雖然我並沒有過那種可以成為一流反派的生活經歷,但內心仍多少懷有邪惡的願望和衝動。透過分享我內心的惡意,讓反派角色避免成為「僅為被懲罰而存在的裝置」。
我創作的第一步通常從一些細瑣的「場景」或台詞發想起。在這本小說中,我第一個浮現的場景,就是刑警和一名可疑的中年男子面對面坐在審訊室中,而「就算發生爆炸,其實也無所謂吧?」這句話成為了塑造鈴木田吾作這個角色的輪廓。
Q2:現實當中有幾個相當有名的炸彈犯,您在寫《爆彈》時有參考過真實案件嗎?有哪個是您印象深刻的嗎?
A:我並沒有特定的參考對象。原本我的目標就是寫一部娛樂小說,特別是我想重現十幾歲時感受到的那種興奮與激動。自小我就喜歡推理懸疑作品,像是《火線追緝令》、《沉默的羔羊》以及《X聖治》這些電影給了我很多靈感。在展示超越性的惡這個橋段上,我也參考了《終極警探3》,當然,我的作品並不是在模仿前作。而是試圖在堅持吳勝浩風格的「有趣」基礎上展現出原創性,最後創造出來的,便是鈴木田吾作這個怪人角色。
儘管鈴木是虛構的人物,但他淌流出的惡意與思想確實反映了我感受到的當下社會氣氛。「就算發生爆炸,其實也無所謂吧?」這句台詞就是這種反映的象徵。
Q3:創作這本書時,您認為最困難的是哪個部分?如何克服?
A:我通常不會在寫作前制定詳盡的情節大綱。我會在一切未明的情況下一步步發現「這樣會不會更有趣?」、「這樣的情節發展很有意思」等等。在這本書的開頭,除了鈴木和等等力,其他角色幾乎都是在創作過程逐步確定的。當然,一開始我也不知道鈴木為什麼要引發這場事件。但我相信在某處一定存在著最好的答案,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我逐漸懷疑這個答案是否真的存在。這段時期是最艱辛的。明明寫得很有趣,但又擔心如果結局搞砸了,整部作品就毀了。這樣的恐懼一直壓在肩上,但只有繼續寫下去,才能找到合適的整體故事樣貌。
沒有什麼便捷的方法來克服這些困難,只有不停地寫作和思考,不停地修改和重新思考。這樣無止境的、低效率的試錯,通常在瀕臨崩潰的時刻,腦海中會像走馬燈跑過一般,讓我找到隱藏的祕密鑰匙。──這形容是有些誇張了。其實事後我經常會斥責自己寫作應該更有計畫性一些。
Q4:人心的黑暗(包括不為人知的癖好)以及能否相互同理,其實是推動這個故事情節的主要力量,您認為有沒有某種個人特質是您很難認同的?為什麼?您認為該怎麼培養同理心?
A:我最害怕的是超越利害得失的惡意。我不知道該如何對抗這種「只要能讓他人不幸,即使自己不幸也無所謂」的信念。
我從現實生活中學到想像他人痛苦的同理心,同樣的我也在小說裡學習到這些。然而,小說也會激發輕蔑他人生命的想像力。或許沒有一勞永逸解決問題的方便魔法,甚至認為存在這種魔法的想法本身就是危險的。
如果一定要說些宏大的話,那麼我認為「這個社會(世界)是值得生存的」這種信任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沒有這個基礎,無論是言語、法律,甚至武力都將無法發揮效力。這也是我今後想繼續探討的主題。
Q5:書中提到一些警察職務,您有否特別做過資料蒐集或研究?書中出現的地理位置,您是否做過實地考察?您認為一部虛構作品要如何有「說服力」?
A:關於警察組織和搜查相關事項,我會盡量避免發生基礎性錯誤。儘管如此,這畢竟是小說,當「有趣」和「真實」發生衝突時,我會優先選擇「有趣」。這本書中有一些虛構的設定,例如情報蒐集APP等。
我還實地去過現場考察。走訪了包括秋葉原在內的山手線各站,也去過書中寫到的警察署。我甚至試圖進入警察署內部參觀,但由於沒有事先預約,理所當然地被拒絕了(笑)。
要讓虛構作品具有說服力有幾種方法。透過採訪調查徹底研究事件是非常有效的方法,但我自己更偏向於心理層面的探討。我喜歡想像在某種情境下這個角色會如何思考,可能會做出什麼行為。無論如何,如果能抓住故事的核心,並相信和打磨它,自然就會產生說服力。
Q6:《爆彈》裡鈴木與警察對話的部分相當精采,您對於寫角色對白有什麼祕訣嗎?您喜歡有大量對白的作品嗎(包括影視作品)?
A:我非常喜歡以對話為主的作品。先前提到的《火線追緝令》、《沉默的羔羊》和《X聖治》等電影中,我最著迷的就是,超越性的惡與站在我們這一方的角色之間的對話。透過對話,影響對方的過程充滿了驚險,也令人恐懼。如果善的一方的話語能夠感染惡的一方,這種描寫通常會讓人拍手叫好,但事實上非常困難。不幸的是,善被惡感染的故事往往更具說服力,而反過來則容易被視為空洞的說教。也許是因為善需要積累,而惡則可以在一瞬間得到證明。
我仔細斟酌了鈴木田吾作的每句台詞。對我而言,他的長篇獨白像是一種咒語,我試圖賦予它咒術般的力量。我自認在某個程度上確實成功了,但也許還是太長了(笑)。
至於與之對話的刑警角色,我特別注意讓他們具有各自的「強度」。比如被鈴木話語影響的程度、方式、濃度和濕度等。希望能透過這些差異來展現多人的對話效果。
Q7:許多爆炸犯的企圖是向世界發出某種宣言,您認為《爆彈》是要向誰發出哪種宣言?
A:問題其實很簡單:「這個世界值得生存嗎?」我之前也提過這個問題,而鈴木田吾作這個角色已經判斷出這個世界「不值得」。因此他無所畏懼,能夠忠於自己的欲望。那麼,負責取締他的警察(也即象徵著我們)是否真的相信這個世界值得生存?為了逃避疑問,我們是否在日常生活中自我欺騙、忍耐並消磨生命呢?若鈴木田吾作的言論具有一定的力量,是因為其中包含了我這個作者某些真實的想法。
然而即便如此,我仍然想說,這個世界也許還是值得我們活下去。
留言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