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拾壹製作的「歪波音室」是一個分享音樂及背後故事的podcast節目，節目以中國聽眾為受眾，但介紹了多位台灣音樂人。這是拾壹實踐「兩岸交流」的作法——這個詞彙既有社會框架下的政治意涵，卻也存在個體對於土地的情懷與憧憬。以音樂為媒介，他在夾縫中試圖找出不同認識彼此的可能。
文字／陳湘瑾
圖片／VIBRATION歪波音室 提供
在中國播客（podcast）平台「小宇宙」上，音樂節目「Vibration歪波音室」是一個擁有17萬人訂閱的音樂節目，每集根據不同主題，由主持人拾壹選曲並介紹每首歌背後的故事。節目屢屢登上平台收聽排行榜和首頁推薦，介紹的音樂類型多元，其中有多集是以魏如萱、草東沒有派對、HUSH等台灣音樂人為主題。
作為一個在中國放送的節目，主持人拾壹似乎對台灣情有獨鍾，讓人聯想到另外一位在台灣獨立音樂圈也頗有知名度的音樂博主「小島音樂速報」；而拾壹就連說話方式都帶著一點台灣腔，曾有網友留言質疑：為什麼主播要裝台灣人？——其實，拾壹真的來自台灣。
來自台灣的養分
「但你要說我是半個大陸人也沒有問題。」電話另外一端，拾壹這麼說著。訪問前一個月，他才剛帶著太太壁仔回到台灣，完成結婚登記。
如今定居在山西太原的拾壹，在小學五年級隨著台商爸爸從台北搬遷到蘇州昆山，之後在中國一路完成學業。大學畢業，他走入自媒體行業，為男性時尚、設計、古典音樂做自由撰稿人。
1990年出生的拾壹一直深受台灣音樂影響，小學離開台灣前，正是周杰倫、五月天、陶喆等華語流行音樂歌手席捲亞洲的年代，彼時兩岸音樂品味相近，台灣偶像劇也深受中國觀眾喜愛，喜愛逛唱片行的他，在中國的成長過程仍完整接受了來自台灣的音樂養分。
除了不斷吸收來自台灣的音樂，音樂評論人馬世芳也是他音樂上的啟蒙者。2015年，影音平台優酷與廣西師範大學理想國出版社聯合出品了文化系列節目「看理想」，由馬世芳主持的音樂故事類節目《聽說》，便是該系列的其中一檔——節目每期從台灣經典音樂作品出發，講述創作者的故事，以及詞曲背後所反映的時代背景和變遷，在樂迷之間引發漣漪和好評，也影響拾壹對於音樂節目的認識，「作為受眾，我認為聽歌不是為了判斷歌的好壞，而是知道這當中的故事，以及他能夠產生共鳴的地方。」
「這也成為我做歪波音室比較深層次的原因。」收聽《聽說》、認識馬世芳，為拾壹建立起一套審美系統以及對於音樂節目的想像，也為日後製作podcast埋下種子。
以音樂召喚生命經驗
2019年7月，《歪波音室》節目開播，首集拾壹分享台灣樂隊如透明雜誌、午夜乒乓、五五身和無妄合作社等——這些樂團因為不曾登上中國的綜藝節目而為人所知，卻是他情有獨鍾的台灣樂團。
節目初始聽眾不多，隨著節目一集集更新，逐漸累積一批聽眾，大家回聽過去集數，留言分享對於台灣獨立樂團的感受：文藝、自在、細膩⋯⋯「這些印象是比較流行的台灣樂團帶到大陸的，像是蘇打綠或五月天，但台灣獨立樂團其實有非常多不同的種類。」拾壹說。
拾壹也提及，台灣獨立樂團「傻子與白痴」的主唱蔡維澤，出現在中國音樂選秀節目《明日之子》第二季的參賽名單上，讓他大為驚喜：「《明日之子》並不是一個完全的音樂節目，更像是偶像養成。蔡維澤在節目中反覆地說，獨立樂團的生存環境不好，他上節目就是為了讓大家更認識自己的團。這個做法我很欣賞。」
2015年過後，台灣音樂在中國的影響力，隨著政治與科技工具的變遷而逐漸降低。比如抖音以音樂搭配短影片的形式快速散播歌曲，這種傳播方式和過去唱片工業時代早已大相徑庭，作為身處兩岸音樂環境的拾壹，也逐漸感受到中國聽眾與台灣音樂之間的距離。
台灣音樂的多變與深遠影響力，拾壹想要透過更深入的介紹傳達給聽眾，今年秋天，他分成上下集推出節目「寶島流行音樂的前世今生」，在總時長四小時的節目中，以關鍵時間點搭配社會脈絡，介紹台灣百年來的音樂變遷。
上集從20世紀初的原住民歌謠、南北管、歌仔戲出發，一路介紹閩南語流行歌、新國語流行歌、吟遊詩人陳達；下集則梳理八九零年代唱片工業的蓬勃發展，以及千禧年間偶像團體、電視選秀節目及地下音樂如何形塑台灣當代的音樂風景。
節目文案寫道：「台灣這座島上的音樂，就像刻在身體裡的DNA一樣，在華人世界裡也有重要地位，更是兩岸人民最深切的共同回憶之一。」許多聽眾紛紛留言說，這些音樂從父母親那一輩開始，一路到自己的童年與成長記憶，來自台灣的音樂確實深刻融入於個人的生命經驗之中。這集節目也成為《歪波音室》開播以來最受歡迎的節目之一。
紅線與認同
「寶島流行音樂的前世今生」以音樂為情感召喚、以時間軸介紹台灣音樂的前世今生，既是拾壹本身的情懷，也是製作節目的實際考量。
所有橫跨兩岸的人心中都有一把尺，時時拿捏說與不說的分寸。拾壹當然也是，每次做節目介紹台灣音樂人前，他需要額外做功課，確認被介紹者的政治立場，但時常「標準」是飄忽不定的，他說：「這是一個滿體感的判斷，很多事情沒有明文規定，有時候要等到東西出來了，才知道原來有碰到。」
他舉蔡依林為例，過去蔡依林曾因為沒有在微博上轉發「一個中國」，而被大陸網媒或網友歸類為台獨份子，在QQ音樂、網易雲音樂等串流平台搜尋，作品若非下架就是受到版權限制而無法播放。但看似不受官方立場歡迎的她，卻依然能在今年七月，宣佈赴陸進行巡演的消息。
「只能說要比較注重輿論，因為這件事情做不好我就被封了。」官方是否定調、平台是否搜尋得到，都不是必然的標準，關於節目的未來，拾壹深知自己必須小心謹慎，「我很幸運的是還沒有遇到。」
在大環境底下，做這樣的一檔節目有其困難性和局限性。即便如此依然想持續做下去，背後仍不脫離拾壹對於音樂的喜好，以及身處兩岸的生命經驗。
他透露自己想法上的轉變：「一開始就是憑著個人喜好分享音樂，後來意識到兩岸的接納度少了很多。我希望彼此在文化上仍然能友好一點，在音樂感動這件事情上大家是一樣的，能不能通過音樂建立溝通橋樑、或是尋找彼此的共同回憶。」
隨著節目在中國慢慢累積一定影響力，拾壹也想將更多關於中國的音樂人介紹給台灣，像是抖音或小紅書上值得欣賞的音樂，而不僅僅是網路哏所說的「抖音一響，父母白養」，不過考量到經營的時間及人力成本，尚未有機會好好經營台灣的收聽平台，「很尷尬的是，歪波音室在台灣就沒有影響力，也沒有接觸過台灣的唱片公司。」
能做的事情還有很多，拾壹放在心裡慢慢醞釀。而不論是《歪波音室》，還是他和太太壁仔共同製作的另外一個節目《離心力比多》，未來都有可能讓更多台灣聽眾認識，透過聲音幽微地將「互相認識」的想法傳達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