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鏡到底】我要當個很強的人妖　Alizabeth娘娘

娘娘回答問題不打草稿，性愛、BL、情趣用品、AV男優百無禁忌，但遣詞用字都很學術：去脈絡化、異性戀霸權、父權…。

她說這是台灣給她的邏輯思考養分，從小以為自己是人妖，直到4年前來台讀碩士，接觸到酷兒理論，才恍然大悟自己是「跨性別」。

泰國性觀光產業發達，人妖秀、成人秀五光十色，她出身保守華人家庭，卻也明白「爸爸那一輩就是在父權、異性戀霸權中長大，不可能要求他們理解什麼後現代、性別平權。」歷經看心理醫生、考慮變性，才明白人妖的生存法則不是跟一般人一樣，而是要比別人更強，在泥淖中奮力開出一朵花。

Alizabeth　娘娘

• 中文名：林正輝
• 出　生：1991年生於泰國曼谷
• 學　歷：台師大大眾傳播研究所碩士畢業
• 經　歷：曾任泰國東盟衛視《泰八卦》娛樂節目主持人

為什麼叫娘娘？「我主持娛樂節目的時候流行《後宮甄嬛傳》，我都自稱本宮，觀眾就封我娘娘。」最喜歡哪個娘娘？「安陵容。因為她是雙面人，很厲害捏！我演一定演得很好。」最想當哪個BL角色？「所有零號都可以，全部都被插一遍，呵呵呵呵。」她翹起蓮花小指，笑聲洪亮像海浪，語不驚人死不休。

一夕爆紅　待業拍片狂圈粉

我們在泰國網紅Alizabeth娘娘位於台灣師範大學附近的分租套房中採訪，不到3坪大的陋室僅有一床一桌、簡單置物櫃，小冰箱上堆滿食品、雜物，全然無趣的留學生生活。

29歲的娘娘（中文名林正輝）今年2月拿到台師大大眾傳播研究所碩士，卻因疫情坐困家中，投出數封履歷想當演藝經紀人，都石沉大海。她心很慌，重拾以前在泰國當娛樂記者時拍片、剪片的技能，就在這裡拍出點閱破百萬的影片，一夕爆紅。

「打拋肉加番茄就是死罪！」一分鐘戳中眾人笑點，扭轉網紅脫口秀花數分鐘鋪哏的邏輯，短短1個多月粉絲累積11萬，也引起網友們議論，為何泰國名菜打拋肉來到台灣就變成九層塔炒肉，還加了番茄？商演、經紀、主持邀約紛紛上門，疫情意外為她開啟另一扇大門。

前陣子中泰網友掀起「#nnevvy」推特大戰，中國網友痛罵泰國政府與泰皇，泰國網友絲毫不受傷，用柔媚幽默感化解一切：「謝謝你幫我們一起罵政府，我們的政府真的很爛。」娘娘用濃濃鼻音的泰腔中文解釋：「不是泰國人情商高，而是人民長期生活在一團爛泥裡面，怎麼還會怕別人丟泥巴給你呢？」網友罵她禿頭、胖子，她則高EQ幽默回應：「我本來就知道了。」強大的心理素質、娛樂背後又言之有物，才是她爆紅的真正原因。

雙面娘娘　娛樂內藏學術魂

張狂的快人快語背後，其實遣詞用字非常學術。對BL文化深有研究的劇作家簡莉穎形容她是「兼具知性與娛樂性的BL界仙女」。碩士論文〈腐化無罪、BL萬歲！泰國BL劇與跨國華人觀眾之研究〉不只分析文本、產業，也研究跨國受眾，她是所上第一個泰國外籍生，指導教授蔡如音說她「思考靈活，很有耐心把問題想得很透徹，也很享受學術。」我們聽她演講談泰國BL電視劇，上台前她坐在樓梯間，安靜嚴肅讀自己的論文，一上台立刻人來瘋，堆滿笑容雙手合十：「薩瓦迪卡！」

她說爆紅後沒什麼感覺，也不懂台灣網紅圈，倒是知道「國際美人」鍾明軒，想跟他來場對談，「他的書有講自己的家庭，姊姊很優秀，比較受爸爸關愛，他沒那麼優秀。我的情況是哥哥很叛逆，打遊戲上癮、吸毒，我很努力當乖孩子，認真上課、也不喝酒抽菸，但我不是他們所期待的社會審美標準的兒子，有陣子跟爸爸關係還是不好，很少溝通。畢竟這一代的爸爸沒有辦法去脈絡化地看待，他們成長在父權體制這麼久，沒辦法要他們懂什麼後現代社會、性別平權，他也不知道怎麼跟非異性戀兒子溝通。我想透過我們的故事作為例子、範本，讓現在的爸爸知道怎麼跟孩子相處，對很多有非異性戀兒子的爸爸會很有幫助。」她勇於做自己，卻也花了很長時間摸索。

陰柔同盟　我們都自稱人妖

她的祖父輩從廣東潮州移民到泰國曼谷，父親跟著祖父、伯伯經營日本進口二手汽車零件生意，生活頗為優渥，家住連棟透天別墅，中小學念的是泰國歷史最悠久的基督教私立男校。「國小四年級已經發現我跟別人不一樣，我不喜歡踢足球、流汗身體臭臭的，身邊男同學喜歡體育課，長大才發現他們是一般人，我才是不正常的。非異性戀的同學會聚在一起，我們都自稱人妖，泰國人妖概括的範圍很廣，不管有沒有變性、有沒有服用荷爾蒙，只要比較陰柔的都可以歸為人妖。學校沒有性別教育，當時已經有gay這個詞，就以為自己是零號的gay。」家中4個兄弟姊妹，哥哥叛逆、後來車禍意外過世，弟弟是異性戀，她的生存之道是乖巧守規矩，讓父母對她放心。

泰國文化其實對人妖、同性戀見怪不怪，倒是老師會在午休時把全年級的人妖都集合起來，「他說上帝不會接受我們，我們無法上天堂。但我們覺得下地獄的話，朋友可能比較多吧。」她再度發出海浪般的呵呵笑，老師的霸凌，她用笑話化解。

但面對家庭還是有罪惡感。「會覺得人妖是心理病，可以治好的；可能也是儒家、佛教影響，覺得要孝順父母，擔心我不是符合他們期待的異性戀兒子。高中時，我跟媽媽說我是非異性戀，請她帶我去看心理醫生，進了房間，醫生從抽屜拿出一個木青蛙，會發出『呱呱！』的聲音。醫生邊敲打青蛙邊說：『你要放輕鬆、不要太陰柔。』根本在騙錢嘛！後來就沒有再談這件事情了。」她高中有段時間很想變性，查了網路資訊後自己買避孕藥服用，「吃不到2個禮拜就停了，因為頭腦昏昏沉沉、上課無法專心，我要當個很強的人。」

泰國有種說法，人妖要比一般人更強才能在社會上生存。娘娘努力念書，考試拿第1名，她以優秀成績從華僑崇聖大學中文系畢業，進入東盟衛視電視台當記者。「2013年黃衫軍的時候，我被安排去採訪示威遊行，真的太可怕，那之後我努力跑娛樂、採訪藝人，不讓主管派我去採訪示威，做得不錯，主管就讓我主持娛樂節目《泰八卦》。泰國人普遍沒有政治狂熱，多數人覺得政治很髒、不要去碰。」她努力扮裝賣笑採訪明星，還是被輕易否定，「有個主管說，反正我不是專業出身，我的意見不重要。我非常憤怒，心想老娘就拿一個專業的文憑給你看！」她決定來台灣念傳播所碩士，原因之一是看了綜藝節目《康熙來了》，以為台灣人都很有幽默感。

「《康熙來了》騙了我，原來台灣人不幽默，反而政治正確到不行。例如我們會自己開性別玩笑，我表演用胸部夾筆、想摸男生雞雞之類的橋段，在泰國，這種哏玩翻了，電視、MV上都可以看到，但台灣人很嚴格，講這些好像在汙名化同性戀、跨性別。台灣人提到同性戀，除了同婚還是同婚，但是LGBTQ族群有很多面向，也可以很幽默，太嚴謹對待反而是把我們他者化。」

她像在做文化研究，觀察台灣人太結果論，吃東西前就擔心會不會拉肚子，「我們泰國人評斷食物好不好吃，就是看隔天有沒有拉肚子，有拉表示夠辣夠髒，路邊攤怎麼要求乾淨？吃的時候享受當下，也要接受拉肚子的結果。」語畢又補了一句：「所以你們才這麼發展（發達）嘛！」

酷兒衝擊　原來我是跨性別

她國中開始看BL漫畫，這個情慾橫流的世界可攻可受可旁觀，腐女主動性高，最近喜歡的漫畫是《外派男公關》。「裡面講到主角希望對方不是用喜歡男同性戀，而是用喜歡女生的眼光來看他。」她內心是道地女孩，卻覺得變性、減肥太累了，自在做自己比較重要，「雖然我有陽具，但性別認同不受外表束縛，我現在短髮、禿頭，還有一點鬍渣，但一穿裙子就覺得自己是女生。」

來到台灣，她在學校課堂上接觸到酷兒理論，「原來我不是零號男同志，我是跨性別。泰國全部都叫人妖，不會分你是同性戀、雙性戀、還是跨性別。」她特別愛逛情趣用品店、成人展（在泰國販賣情趣用品不合法），皮夾裡滿是跟AV男優的合照，「我特別愛看女性向（女性視角）A片，我對戀愛已經沒有憧憬了，因為我知道自己不符合大眾審美標準，但性對我還是很重要，本來打算畢業之後去日本用錢解決，但因為疫情去不了。」娘娘沒有性經驗，還是母胎單身，仍相當憧憬性愛，特別喜歡花美男型AV男優鈴木一徹、向理來，她拋了個媚眼：「我都是靠想像，還有手指…」

開心就好　認同不用誰包容

她大學開始穿女裝、留長髮，爸爸在旁邊看著，不講話。漸漸地她出社會工作賺錢、來台留學拿獎學金，或許是對兒子放心了，也接受了，「我會開玩笑叫爸爸買女裝給我，他就常說要不要買給妳啊？今年我左腳踝的傷口感染開刀，爸爸問我還要再開刀嗎？我說下次再開刀就是開那個部位囉！他就一直笑。」有一次，爸爸當面跟朋友介紹說「這是我女兒。」應該很感動吧？娘娘搖搖頭：「我沒有因為他說我是女兒才變成女兒，因為我本來就是女的。」

「人妖可以過得很好，不需要你來包容，包容有一種上對下的關係。性別認同本來就不需要任何人來包容，自己開心就好，為什麼要接受、包容，我才有存在的價值？」人妖不在乎世人眼光認真做自己，但想出頭天，靠的也還是自己努力。她想繼續留在台灣念博士，「我想當聰明人嘛！就算沒畢業也沒關係，有學習到就好。」

我們走一小段路到租書店拍照，娘娘一面說自己怕熱又懶得走，一面解釋自己左腳踝的潰爛傷口是以前當記者時跪在地上舉麥克風採訪跪出來的。原來幽默背後，老娘她真的很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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