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日本殿堂級設計師川久保玲：Comme des Garcons的每一件創作，都在提問，而非解答
我對川久保玲設計的理解，隨著好幾季在巴黎被指派撰寫 Comme des Garçons 秀評後，才逐漸成形。這種理解實則是一種「生存策略」，幫助我克服每次觀看完她的秀後，隨之而來的那種微妙的焦慮與不安感。唯有川久保玲的秀，能激發這種特有的情緒，因為她的設計總是徹底地抗拒 Vogue Runway 所要求的「解讀」，而這正是其他設計師通常難以抗拒的地方——將時裝秀作為一種「說明」。
大多數的時裝秀比較容易解釋，因為它們之所被設計出來，就是為了提供答案——滿足購買者的需求、渴望或價值觀。而大多數設計師的目標，都是創造一種可穿戴的「確定性」，這對他們來說是創意的成功與身份的象徵。
但對川久保玲而言，她的創作始終是提出問題，而非解答。
自 1969 年創立 Comme des Garçons 以來，川久保玲始終難以被歸類。她無疑是日本最受尊敬的時尚設計師，卻常自稱為「商人」。她的作品常被視為「前衛」，但即便是經過 55 年後，仍無人能趕上她的步伐。在她的服裝設計核心之外，她建構了一個包含空間設計和平面設計的美學體系，以展示一個完全屬於她的宇宙。
「沒有意義就是意義。」
川久保玲
她在 1995 年對英國媒體表示，這是她對這個宇宙中心的可穿戴存在主義最接近的描述。
論時尚本身的表達，是模糊且沒那麼精確的，和語言相比，更接近音樂，因此大多數設計師會在秀後添加更多對話。但川久保玲通常只發表簡短聲明。如 2024 秋冬系列名為「憤怒 Anger」，並在Vogue Japan 的專題中拍攝一些她選定的造型。
「這是我當前的心境。我對世界上的一切都感到憤怒，尤其是對自己。」
川久保玲
這段聲明是她有史以來最具體的表述之一。從秀場上那些帶有鍊條和鐵絲網浮雕的服裝中，可以感受到一種抵抗束縛的張力，呼應她的聲明。然而，川久保玲的憤怒從何而來？她為何對自己生氣？她又在反抗什麼？
這些都是她作品引發的典型問題。當 Vogue Japan 提到有機會向川久保玲提出一些書面問題時，我欣然同意並寄出 24 個問題。我猜她會只回覆少數幾個，果然如此。然而，她的回覆（儘管略過了「憤怒」的解釋）依舊令人驚艷。
Vogue Japan : 您曾說過，您每季的目標就是從時裝界挖掘一些新事物：什麼對您而言算是「新」？
川久保玲 :「『新』意味著前進、積極和自由。為此，我們必須尋找新事物，創造新事物，對我來說便是服裝。」
「『新』是我們生活之所需，但對於未曾見過的新價值和新畫面，人們會自動心生抵抗。我常遇到這樣的情況。」
川久保玲
為何「新」本身就具有其價值？
川久保玲 : 價值觀，與生活的方式息息相關，像是應該如何有意識的活著。這也和創造有關。
川久保玲專注的「新」，通常令人感到陌生，因為她的服裝將穿著者置於抽象且幾乎雕塑般的形式中，強烈地違反傳統。然而，並非所有人都抗拒不熟悉的事物。還有一小部分人，他們認為這種不確定性充滿了刺激。
這群熱愛提問更勝於答案的人，正是 Comme des Garçons 成功的關鍵。
夏季，我帶 18 歲的兒子參觀了川久保玲設計的最新室內空間—— 2024 年 5 月開業的巴黎 Dover Street Market。他疑惑地問，為什麼窗戶裡看不到任何衣服？為什麼內部的牆壁都呈曲線，讓人感到身處一座抽象迷宮？雖然我們找到了他想要的黑色牛仔褲，但這趟旅程對他來說更具啟發的意義。在如今年輕世代主要以線上購物的時代，這種充滿挑戰性且沈浸式的購物體驗，顯得尤為珍貴。
自 1975 年東京青山第一家 Comme des Garçons 專賣店開幕以來，川久保玲便堅持在不尋常的空間中，展示她的不尋常服裝。除了 Comme des Garçons 和 Dover Street Market 的空間，她還負責整個品牌宇宙中各種印刷品的設計，包括廣告、商品包裝和直郵。
她曾與許多藝術家和創作者合作，這是她所習慣的一種創意對話。可對話的主導權始終在她手中。
這些空間設計，何以反映她的核心服裝設計？
川久保玲：「空間設計和製作服裝的思維模式完全相同。換句話說，我所有的工作，包括製作服裝、空間設計、印刷品等，全都遵循相同價值觀與美學。」
由於衣服被置於具有相同美學的空間中，所以沒有問題。這非常簡單。有時非常保守的衣服被放置在前衛設計的空間中，但在 Comme des Garçons 的室內不會發生這種浪費時間的情況。空間和服裝來自相同的創作來源和美學價值。
我不是藝術家。我所有的工作都與商業相關。然而，在創作時，我不考慮商業。我只創造我認為新的且能激勵我自己的東西。隨後的工作將我推向商業。
創造空間和製作衣服基於相同的價值觀。這些工作本質上是相同的。人們只需感覺到空間夠不夠酷或夠不夠強大，最後，只有欣賞這個空間的人，才會穿 Comme des Garçons 的衣服。
通過設計出引發問題而非提供答案的服裝、空間和表面，川久保玲創造了屬於她的美學宇宙，讓她的「美麗混亂」可以自由發展。我的生存策略理論讓我確信 Comme des Garçons 的秀永遠無法被「理解」——而這正是它們吸引那些拒絕單純可理解性、追求不可知之複雜之美的人的核心。因為唯有當你接受自己無法「理解」Comme des Garçons 時，才真正開始理解它。對於任何一位負責評價川久保玲秀的人而言，這種體悟是一種極大的安慰。然而，在尋找可以依據的參照點來寫下幾句話時，我不得不問：她的作品中是否嵌入了某種源碼，或許來自她的早期生活、文學、藝術或歷史的學習？
川久保玲：「我似乎並不是那種特別依附於任何事物的人。因此，我不記得曾被我仰慕的人、某個特定時代或文學所啟發。我所創作的只是我自己內心問題的表達，這一切都源自我自身的價值觀。」
「當然，我也理解那些不認同的人。我接受他們。這就是自由。」
川久保玲
原文出自：Vogue Ja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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