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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

媽媽的泡菜冰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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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03月05日09:06 • 發布於 02月24日01:00 • Readmoo閱讀最前線
媽媽的泡菜冰箱

文/蜜雪兒.桑娜;譯/韓絜光

媽媽去世一年後,那年十月,爸爸把我們的房子刊登出售。他把銷售手冊寄給我看,上緣一角印著房屋仲介的照片,是一男一女,背對背站在綠幕前拍的照片,而綠幕經過後製,換上了從圖庫找來的威拉米特谷風景照。那張照片只有郵票大小,兩人小小的牙齒看上去格外像用畫出來的,像兩條筆直的白線。男的身穿粉紅色襯衫配紅領帶,女的穿一件紫色大圓領上衣,相片邊框非常好心地正好切在她的事業線上方。就是這兩個人,將要賣掉我童年的家。

下面刊登的實景照,看得我心惶惶然,放在廣告中,看起來如此熟悉卻也如此陌生。房仲建議爸爸,房子售出前先留著大部分家具;不過他們重新擺設了一番,好吸引新的買主。

我的房間裡原是橘色和綠色的牆壁,被重新漆成潔白無暇的蛋殼白,相片旁標註「臥房#3」。原本擺在客房的邊桌也被移進我房間,好讓室內看起來不那麼空蕩。邊桌上放著一座小鐘,還有單獨一隻豆豆娃,一定是我把它們全收集起來捐出去的時候,它不知如何躲過了。

每一張床上的枕頭,都還裝著媽媽的棉質枕頭套。餐桌玻璃墊下壓著的桌巾,是她當初挑的,桌角也還是那個在我五歲時,把我的頭殼撞凹的桌角。我爸媽的浴缸,也就是媽媽掉了一池頭髮的浴缸,還在原處;但讓她用去無數時間搔首弄姿、首次目睹自己掉了許多頭髮的全身鏡,已不知被移去哪裡。洗手台上,她瓶瓶罐罐的防曬乳、保濕霜都被清掉了,獨留一瓶藥瓶包裝的Dial牌洗手乳。她嚥氣的那張床仍大大方方擺在主臥室。我們家的後院,我和彼得結婚的地方,照片的對比被調得太高,草坪簡直都成了螢光綠色。「來這裡生活。」手冊上如此寫著,歡迎著某個無名的新家庭。

我們搬進這棟房子,是我十歲的時候。我還記得剛開始,每次發現前一戶人家住過留下的痕跡,我總是反感極了。例如客房的更衣間裡有一座沒上漆的書架,層板上不知被誰用藍色原子筆刻寫了多個運動隊伍的名字。後院山坡下的一棵大樹旁,立著一尊袖珍的修女木雕像;小孩子總是特別相信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我深信這尊雕像會作祟,好幾次哀求媽媽把雕像清掉,媽媽都不肯。

不知道新住戶又會找到哪些屬於我們的痕跡。有沒有什麼被我們不小心遺留了下來。房仲會不會避談媽媽在其中一個房間裡過世的事。媽媽的魂魄會不會還有部分活在這裡。新入住的人家會不會覺得屋裡陰魂不散。

過去幾個月,爸爸都待在泰國,計劃一把房子賣掉,就搬去泰國定居。因為他人在國外,他的朋友吉姆.貝利代他安排,把幾件家具從尤金運到費城給我。其中有三件大型家具:一張加大尺寸雪橇床、一台山葉直立式鋼琴,還有媽媽的泡菜冰箱──我家公寓沒處擺這冰箱,所以會暫時先寄放在彼得父母郊區的家。

幾星期過去,我才總算親眼看到這台冰箱。那是感恩節,媽媽不在以後的第二次感恩節。我做了地瓜天婦羅,以前感恩節時,媽媽都準備這道料理帶去朗恩伯伯家。我記得開車去的路上,我把沉重的餐盤托在腿上,保鮮膜底下高高堆著裹了麵衣油炸的地瓜。回程路上,餐盤已一掃而空,媽媽總會得意地自誇,說我那幾個美國的表兄弟姊妹有多愛她做的天婦羅。

我買來天婦羅粉和一大瓶芥花油,又買了六個日本甘藷,有著暗紫色外皮,切開來看的是白色的,比一般生鮮超市賣的地瓜要來得細長。我把甘藷洗淨,切成約零點五公分的圓片。將天婦羅粉加入冰水,調成稀薄的麵糊。地瓜片逐個蘸裹上麵衣後,一次一批放入熱油鍋中油炸──要小心別下太多,免得在油花四濺的鍋裡推擠沾黏。等到炸得香酥,呈現金黃色澤,就用筷子夾出來,放在紙巾上吸乾殘餘的油脂。我咬開一片剛起鍋的酥脆地瓜,舔了舔唇上的油,再用食指沾起從邊緣落下的麵衣脆屑。不知道為什麼,媽媽做的天婦羅不管從哪裡咬都完美酥脆,我做的卻好像麵衣沒裹均勻,不過已經夠像了,而且能維護我們家的小小傳統,也讓我備感開心。

來到巴克斯縣以後,我的天婦羅幾乎沒有人動,慢慢塌軟下去,變成一堆冷而濕軟的圓形。我試過加上一點自己的創意,用牛皮紙捲成圓錐形小紙筒裝天婦羅,看起來或許比較方便取食,但彼得的家人比較喜歡他們自己的傳統菜色,盤內清一色舀的是火雞餡料和青豆燉菜,只有彼得和他媽媽也添了些我帶來的天婦羅做做樣子。

「吃吃看呀,味道就像炸地瓜薯條!」彼得開口向他親戚推銷,令我驚恐萬分。

「這些是餅乾嗎?」彼得的叔叔問。

晚餐後,我下樓去彼得的祖父母住的獨立套房歸還幾個平底烤鍋。廚房遠處的角落,媽媽的泡菜冰箱就躺在那裡,和乞沙比克灣帆船擺飾、賓州煤鄉紀念文物擺在一起,顯得滑稽突梯。我差點都忘了它還借放在彼得父母家。

碩大灰色的泡菜冰箱,看上去就像一般冰箱橫躺下來,外殼是光滑的塑料。平放約有半身高,有著上掀式的冰箱門,可從上方俯望裡面儲藏的東西。在尤金的時候,我們把它擺在洗衣機旁,媽媽每次要甩平洗好的衣服,身體都得倚著冰箱扭成奇怪的姿勢。

泡菜冰箱內,每一格儲藏空間都有一個棕色方型塑膠盒,用於存放不同種類的泡菜。我湊進去深深吸氣,半是希望能聞到一絲媽媽多年來儲藏的小菜的氣味,半是希望沒遺漏什麼,得趕緊拿出彼得的爺爺奶奶家外扔掉。我敢發誓,冰箱內部聞起來雖然大多是乾淨的塑膠味,但我真的嗅到了很淡很淡的辣椒和洋蔥味。我探頭往內看,發現塑膠保鮮盒好像裝著東西,但絕不可能是剩下的泡菜。畢竟,我們把冰箱暫存在這裡好幾個月了,若真是泡菜,老早就臭酸腐敗了。我拉著棕色提把,提起一個保鮮盒,重量意外很沉。我放到廚房桌上,打開塑膠盒蓋四邊的壓釦。

不是小蘿蔔泡菜和白菜泡菜,不是發酵冒泡的水泡菜,也不是滋味樸實卻能補充精力的什錦野菜。媽媽珍惜地用來儲藏各色小菜和發酵醬料的盒子裡,放著數百張、我們一家人的舊照片。

這些照片雜亂無章,沒照時間或地點排序。有爸媽在我出生前的照片──爸爸站在一座雪雕前,在寒風中拱縮著身子,雙手插在口袋裡。他那時還很瘦,理了一頭黑色短髮,唇上蓄著黑鬍髭,身穿藍色牛仔褲和鞣革長外套。照片用的是富士HR彩色底片,成色有一種魔幻又懷舊的質感。

我嬰幼兒時期的照片也不少,很多的我都裸著身子──或在前院草坪,坐在紅色腳踏車的後座上;或在廚房中島旁,高踞在高腳椅裡;又或是倚靠門框,手裡拿了一盒彩色鉛筆,木琴的小槌子散落在我面前的地毯上。還有一張,我蹲在草地上,一隻手臂上套著零食起司球吃完後的塑膠空罐,像條野狗似地盯著相機瞧。

我知道鏡頭後面的人一定是媽媽。將我捕捉並保存下來。我單純的喜悅。我內心的小宇宙。有一張照片裡,客廳鋪著一條小被子,我躺在那上面,沐浴在面北的窗戶照進來的斑斑陽光下。我還記得,那時的我假裝漂浮在水面上,而散落在被子上的幾件雜物,是我在這艘幻想的小船上僅有的財產。另一張照片是站在遠處拍的,照片裡只見一個小娃兒獨自在車道上,坐在一條毛巾裡,那想必是一條被側風吹飛的魔毯吧。我在照片中也看見了媽媽。她不在景框裡,但我能看見她,站在最上層臺階,拋棄式相機抵在單邊眼前,自始至終一直在門口看顧著我。我能聽見她在兒童搖椅前指揮我屈起膝蓋,手上的米老鼠長襪捲成一圈,等著套上我的腳。我身上的黃洋裝也是她替我穿上的,脖子套進領口的同時,她會叫我「手舉高高」,拉著我的手臂穿進袖子裡。我在周圍的景物裡尋找她,彩繪荷蘭小屋、芭蕾舞孃瓷偶、水晶雕刻成的小動物。從我的種種表情裡,也能看出我總是在找她──或是抬頭尋求她的肯定,或是搗蛋被抓到,或是抱著她送我的禮物,一臉幸福。

我喚彼得來看,同時我自己翻看著照片,眼淚也不由自主落下。我把我的寶寶照遞給他的奶奶和媽媽。

「好可愛的韓國小娃。」彼得的奶奶把照片湊近眼前,瞇著眼睛稱讚道。

「天啊,瞧瞧這件洋裝。」法蘭從腿上的一小疊照片裡挑起一張,欣羨地驚呼。「看就知道,你媽媽一定很喜歡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

※ 本文摘自 《沒有媽媽的超市(2025紀念星空版)》,原篇名為〈19 泡菜冰箱〉,立即前往試讀►►►

沒有媽媽的超市(2025紀念星空版) - 蜜雪兒.桑娜 | Readmoo 讀墨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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