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DAY大人物】阮經天 命中註定除三害

阮經天說話時帶著真誠急切，身體往前傾，頻頻點頭，像有很多真心話想要交託給對方。不仔細看，看不出來他臉上有些細小雀斑，像個太陽晒太多的大男孩。但這個男人今年四十歲了，離《綠光森林》《我在墾丁天氣晴》《命中註定我愛你》《敗犬女王》的那些偶像劇人設，或是《艋舺》裡的「和尚」（本片讓他摘下第四十七屆金馬獎最佳男主角），早已經有一段距離。而時間是幻術，讓他慢慢懂得和過去和解。

問阮經天對邁入四十有沒有焦慮，他說：「沒有啊，就順順的過下去。但三十歲時一度有焦慮，覺得自己都三十幾了，怎麼還一事無成。」

沒有一事無成吧，已經摘了金馬獎影帝耶。「但就是沒有家庭、沒有小孩啊。」他說：「但後來看看別人，發現每個人都有自己應該要過的生活嘛。」所以四十歲的阮經天不焦慮了，日子順順過下去，當初那個烈火濃眉男孩，走著走著，也就成為提早知天命的男人了。

重回黑道角色 截然不同命題

學習知天命，也是他在香港導演黃精甫新作《周處除三害》中，飾演的通緝犯陳桂林必須面對的課題。陳桂林在角頭大哥告別式上囂張尋仇，卻發現自己只是排名第三的通緝犯。於是他查出前兩名通緝犯的下落，想要將他們一一剷除，頗有當代「周處除三害」的寓意。

本片試映後獲得好評，拳拳到肉不怕痛的暴力美學、對善惡真義的探究，當然還有阮經天令人驚艷的演出，問鼎今年金馬呼聲頗高。

他說自己之所以願意接演《周處除三害》，完全是本片監製李烈的推坑。巧的是，2010年把阮經天推上金馬影帝寶座的《艋舺》，監製也是李烈。事隔十三年兩人再度合作，「我就像是想要證明什麼的小孩，回去面對一個終極的考試。」他說。

而身為這考試的兩大主考官，李烈要他「放輕鬆，把壓力放掉。」

導演黃精甫則問他最近如何。「還不錯啊，我覺得越來越好，越懂得跟自己和解，也讓自己日子過得更平穩一點。」他給了一個四十歲男人該有的答案。

「那我能不能請你，再回到當初那個比較不好的狀態，進入這角色。」黃精甫問他。

「導演請你放心，我不需要回到哪個狀態。從《艋舺》之後的十三年很長，但每一天，不管是好的或壞的，我都在強烈感受所有事情，這個狀態是我永遠不會忘記，早已深深刻進我心裡了，就像陳桂林一樣。」陳桂林在戲裡蟄伏四年，曾經不被看好、充滿懊悔、曾經找不到自己存在的理由。「都跟我過去十年的生命經歷，有那麼相似。」他說。

理解人的各種惡

儘管，《周處除三害》的男主角第一人選並不是阮經天，當李烈這樣跟他說時，他想的，卻是若在十年前自己一定會認為：「搞什麼，我是備胎嗎？」但現在的他，卻很平靜的跟李烈說：「這就是命啊，有些事，是我命中註定該做的，別擔心，我對此一點多餘想法都沒有，我只想更專注把它做好。」

從《艋舺》到《周處除三害》，從在黑道裡學習成長的和尚，到激烈進行惡與惡終極對決的陳桂林，從業界人人親暱喊著的「小天」，到現在已經升級為「天哥」，阮經天順著每部作品，一步步坐實了對自己、對人的各種面向的寬容理解。

電影裡頭把「善惡」概念拿出來反覆檢視，阮經天的理解是：「就算是我自己曾作過的惡，或別人曾在我身上加諸的惡，現在的我試圖去理解以後，好像也沒什麼不能解開的答案了。」

他指的是，過去與記者的關係曾經緊張，問者語帶刀刃，答者心有不甘，那些交鋒在新聞版面和他心上留下刮痕。「如果我真有什麼惡，那大概是我太專注在自己想要的事，殊不知在這專注的過程裡，你可能會漠視到別人，讓那些關心你的人難受。」他說：「我現在理解了，我理解有些人也是為了工作，也理解自己為什麼會做出不對的選擇。」

四十歲的男人，像要把一切豁出去了掏心分享，但他自覺自己一直都是很誠實，且幸運。「當初那些我認為不好的事，都扎扎實實給了我一些幫助，以致於我現在比較舒服、坦然了。」

他分享最近看的漫畫《炎拳》，裡頭提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演技」。「那事關你想要在別人面前呈現出什麼樣子。有人演技好，有人演技壞，但是當你在發揮演技時，難道不是來自個性中真實的一部分嗎？會不會演著演著，就變成真了？這是我最近在思考的問題。」他說。

對喜歡的人只想說真話

究竟是陳桂林帶出了阮經天真實的自己，還是阮經天用真實經歷充實了陳桂林的血肉，恐怕留待觀眾自己上戲院一探究竟。他說演完陳桂林以後，自己曾經很失落。「我希望他過得很好。」他說：「這些帶你品嚐喜怒哀樂的人，你們彼此捨不得，因為你不會再操作到他了，你和他交會的機會已經過去了。人都是這樣，人生過的是遺憾，拍電影拍的也是遺憾。」而就是這份遺憾，讓他無法自拔，明知拍戲很痛苦，還是會繼續陷下去，一顆石頭跳過一顆石頭，在生命的河道中前進。

作這行，天賦佔去很大一部分，他說，可運氣又是另一種東西，一樣重要。當然還有努力，三者缺一不可。他提到日本導演北野武曾說，「千萬不要告訴小孩，努力就一定會成功。」那麼，未來有天阮經天當了爸爸，也會這樣告訴小孩嗎？「我會把最真實的話告訴小孩，因為我希望自己能夠誠實面對喜歡的人。」

現在的誠實、和解、坦然，其實源自於懂得放手過去的各種焦慮、對峙與誤解。現在的阮經天早上起來先看看陽台的植物過得好不好，「我種了芭樂、沒藥、九重葛和蔓綠絨。」或和幾個兄弟騎重機到山上晃晃，「就男生在山上打屁啊、吹水啊！」Google了一下，「吹水」是粵語，形容聊天口水四噴的樣子。」回家跟媽媽閒聊一下，再去運動個幾小時，結束一天。

不拍戲的時候，阮經天日子過得規律又悠閒。那最近一次看電影哭，是什麼時候？「就《怪物》啊。」他說。二十歲的自己是絕對不會自己去看電影的，「有事嗎？」他說，但這幾年明白有些電影需要自己沈澱跟消化。「就，有些電影看了會哭啊，哭的時候就不想讓朋友看到，你哭一哭，旁邊有人看著你，你覺得好嗎？」他講這話的語氣，帶點中二，不像沉穩的四十歲人，但是挺可愛的。

那這位先生的人生近程目標是什麼，想拍些什麼片，拿些什麼獎嗎？「我告訴你我近程目標是什麼，」他又把身子往前傾了傾：「我只想今天晚上睡得好。我常跟我朋友說，我的智慧不夠，只能擔心未來三小時發生的事，所以我等下要去吃火鍋，然後多吃點青菜、吃得開心，晚上就會睡好，這樣明天可以早起，做很多我想做的事，而不是在那邊擔心。」他連珠炮地說。

真的，把眼前過好，少點杞人憂天，就是四十歲人該知的天命。

Production & Stylist： Yvonne Tsai (旺樂仙波@yvonne1one)

Photographer： Icura Chiang

Interview & Text：Christine Lee

Hair ：Rick Lin（ZOOM Hairstyling）

Make up：Carlin Chen

Fashion by： LOEWE,PRADA,Ferragam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