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進海關囉，再見！」谷謙興高采烈的和我們揮手道別，一會兒他纖瘦的身影就消失在排隊安檢的人群中。這是去年8月我們全家在桃園機場的一幕，剛剛過完15歲生日後的谷謙單身飛往法國里昂，開始他為期10個月的交換生活。
谷謙和谷馨兩兄妹有一個超過10年的家教老師美國人Chris，他在谷謙離開台灣之前斷言：「你和谷謙爸爸一定會在他離開的時候難過到流眼淚，你們會非常不捨！」我回覆他：「我們夫妻應該不會，他和他妹妹也應該不會，但是因為我家從來不曾經歷過這樣的分離，請一起拭目以待。」結果就是我們全家目睹他進入海關後，三人相視一笑後轉身有說有笑的回家了，我們沒有難過和哀傷，更不用說傷心落淚。
Chris只知道谷謙是自己想去國外當交換學生，但是他並不知道谷謙前所未有的主動積極和認真當責，他的表現讓我和他爸爸都很出乎意料，也因此非常的安心，再加上他再三保證他會遵守所有交換生的規定，他拍著胸口承諾他會自己照顧自己，請我們一定放心。我們對他在申請過程中的表現還真的是既安心又放心，所以，在送別的時候大家都沒有難過，只有祝福和憧憬。
我一直覺得在自主意願的前提下，孩子會發揮出各種不同潛力。這次申請交換學生的時間也是谷謙忙碌緊張準備會考的階段，學校的功課很多壓力很大，同時，扶輪社交換學生的申請非常繁瑣。我和他有言在先：會考第一重要，交換生申請是他自己的事情，意味著他把主要的時間和精力放在會考的準備，備考之餘他自己準備扶輪社申請資料，我的任務是協助和支持，除此之外，他還必須認真出席各項交換學生的培訓和活動。
他一口答應，回覆我說：「好的，媽媽，我可以做得到，因為我實在是太想出國當交換學生了！」
在谷謙強烈意願之下的結果就是：他在50多個申請交換生的孩子中脫穎而出，他不僅托福成績優異，而且他也獲得演講比賽的名次，最後的考核總分數他竟然拿到了最高分。他是這一屆申請交換學生中年紀最小的國中生，大部分孩子是高中生，有幾個還有建中和台大的學生，他榮獲總分第一的結果讓青少年交換協會的委員們非常驚訝。
他因此獲得了很多的榮譽，比如，他被選為學生代表在歡送會中發言致詞；在幾千人參加的扶輪年度大會，他代表交換學生從地區總監接受授旗等。更重要的是，他的會考成績也非常的不錯，西松高中的IB國際班只錄取20名學生，會考成績達標之後還要參加學校甄選，他過關斬將成為了其中的一名高中生。谷謙對自己的表現非常滿意，可謂是春風得意、少年得志。
我為他感到驕傲的同時也是異常驚訝，其中有兩個原因，第一他玩電動時間其實並沒有減少，我很困擾並懷疑自己是否太早讓他自己安排時間，我問自己是否應該像以前一樣給他硬性規定並強制執行，但是經驗告訴我，以前的方式效果不彰，只會造成親子衝突，他已經14歲了，我應該相信他可以做到自主管理。我當下的心情很復雜很負面，好幾次我選擇離開現場躲在房間深呼吸，才可以做到不干涉不嘮叨。對於我給予他自主管理的做法，我在過程中有很多的不確定性。現在回想，我很慶幸雖然經歷了很多矛盾和糾結，我仍然選擇了信任孩子，我做到了不介入不批評只有支持和鼓勵。
第二個原因是，谷謙從來都不是班上成績最好的學生，他是一個聰明但是不怎麼努力的學生，他好玩好勝好交朋友，對於考試排名第一，谷謙其實一直都很想但是並不會付出比同學更多的努力。他這次在扶輪社的名列前茅和如願考上西松的原因非常簡單，那就是他表現出前所未有的積極和努力，為什麼這一次可以做到，用他自己的話就是他太想實現這兩個心願了。我深深的領悟到：強烈意願下的能量是非常強大的，但是必須是來自於谷謙他本人而不是其他人，尤其不是天天相處的我和他爸爸！
法語零基礎怎麼辦？
於是，還未滿15歲的谷謙從誠正國中畢業後，第一時間在西松高中辦理了休學手續，第一次在沒有父母的陪伴下，興高采烈的登上了飛往法國的飛機。在里昂機場迎接他的是三個接待家庭的成員和扶輪社的委員，這三個家庭住在里昂附近的小鎮，小鎮名叫Tarare，人口只有1萬人，當地的扶輪社為他安排了鎮上唯一的學校，他和另外一個阿根廷的女生是學校僅有的兩個外國學生。
法國公立學校的上課時間出乎意料的長，一個星期只有週三是半天，其他天是8點上課一直到下午5點多才放學。法語零基礎的谷謙在學校上課幾乎完全聽不懂，但是活潑外向的他憑著流利的英文和從台灣帶去的各式零食，很快就有了他的朋友圈。他對自己用台灣零食交朋友津津樂道，他覺得這一招馬上就拉近了他和法國同學的距離，成本很低效果超好，他還有一個心得就是男孩子們都很好吃，尤其是法國男孩子們。
這些成為了朋友的同學們用英文教他法語，下課一起在操場上踢足球，上課一起坐在前排認真聽課；學校給予的唯一支持是，全班上法語課的時候，老師會抽出時間為他單獨授課，從最基本的單詞開始教他。很快，他就越來越聽得懂這一門語言，當他可以看得懂題目的時候，他的英文和數學就是班上的第一名，他因此更自信，同學們對他也更接受。
谷謙後來有二個總結：我的法語大部分都是同學教會我的，我們一起玩的時候是我學得最快的時候；法國學生的英文和數學都遠遠不及台灣學生。
喜歡和他一起玩的除了班上同學，還有一個身高1米9的第一個接待家庭的爸爸。這個爸爸有兩個女兒，他自己喜歡騎重機、攝影和旅遊，但是女兒們的興趣愛好和爸爸不太一樣，新來乍到的谷謙充滿好奇，對於新環境的經歷都是大方的嘗試和積極的參與。於是，童心未泯像一個大男孩的Home爸對待谷謙就像是他盼望了很久的兒子，他幾乎不會英文，剛開始兩人之間的對話都要借助於Google翻譯，儘管如此，他仍然很用心的陪伴谷謙適應新家生活，更難得的是，週末不上班的Home爸經常開車帶著谷謙去不同的小鎮，他為谷謙介紹小鎮特色和風土民情，帶他品嘗當地小吃，這樣的當天來回的旅行只有他們兩人，因為太太忙碌女兒沒有興趣，兩人在單獨的旅行中既像父子也像玩伴，相處得極其融洽。很快，聰明又好學的谷謙就可以和他用法語交流。
四個月之後，谷謙搬家去了第二接待家庭，這個家庭的爸爸是法官媽媽是律師，正值事業高峰，經常加班到很晚才回家。他們的老大去了遙遠的巴西當交換生，家中還有兩個比谷謙小的弟弟和妹妹，他們根本無法像第一個家庭那樣花很多時間照顧谷謙，而且全家都不會英文。幸運的是，這個時候的谷謙已經可以用法語流利對談。他體恤這家父母的辛苦，除了做家事和幫忙出門遛狗，他還會主動照顧家中的弟弟妹妹，他放學後不會像在家裡一樣獨自滑手機，而是花時間和兩個小孩玩在一起，他喜歡玩電動，所以很多玩的時間也就是一起打電動，用他自己的話就是既陪了小孩又可以玩遊戲，這是雙贏的局面。
三個孩子相處得很好，兩個父母自然是看在眼裏喜在心中。谷謙的主動付出的結果就是第二個家庭給了他一個很大的驚喜：全家一起帶他去瑞士滑雪。去瑞士旅行一直是谷謙的心願，這一家人把谷謙當成自己的孩子，悉心照料呵護有加。從來沒有滑過雪的谷謙很快就掌握了滑雪的訣竅，在人生第二次滑雪時就可以跟上這個家庭的滑雪速度，一起在滑雪道上你追我趕、迂迴衝刺，他的第二接待父母驚呼聲連連，大呼不可思議，逢人便誇他學習能力很強。這次的瑞士滑雪是谷謙在法國當交換生的最難忘的出遊，他真實感受到第二家庭對他的完全接受和真誠付出，用他自己的話總結就是：他們很愛我！除此之外，，這一次的經歷也讓谷謙感受到他在滑雪的天賦，他深深的愛上了這個運動。
第二個家庭住了三個月之後，谷謙搬到了最後一個家庭。搬進去的第一晚，谷謙主動問了一個問題：「我該如何稱呼你們呢？是你們的名字呢？還是我叫你們爸爸和媽媽？」這個問題到了第三個家庭已經是他問第三次了，前面兩次的回覆是一樣的：名字就好了，只有這一個家庭選擇了被稱為爸爸媽媽，小小少年聽到後滿心喜歡，心中充滿了感動，於是，他更想在家中好好表現自己。這對夫妻對待谷謙也真的如同己出，家中還有兩個比谷謙小的男孩，三個男孩嬉戲打鬧，很快的玩到了一起，父母看到孩子們相處得如此之好，自然也就更想當好三男寶爸媽了。
轉眼之間，谷謙的10個月交換生活就接近了尾聲，他打包之際是我們全家飛去法國之時。熱情好客的三Home媽在小鎮的火車站迎接我們，她開車先主動帶我們去參觀谷謙的學校，然後抵達了她的很現代的帶游泳池的美麗房子，家中已備好豐盛的美食和美酒，三Home媽邀請了所有的接待家庭成員來到她精心準備的歡送晚餐趴，大家歡聚一堂喝酒聊天，小孩子們跑進跑出、跳水游泳，好不熱鬧的歡送會！
法國人的英文就算是用手機的翻譯功能，我們也是溝通很有限。於是，我有很多時間不說話只是觀察，我發現谷謙儼然就是他們中的一員，他的法語水平以及融入的程度大大超出我的預料，我一度錯覺他是一個從小就在法國長大的有亞洲面孔的少年！他不僅開心的和弟弟妹妹們嬉笑打鬧、你追我趕，他還和家長們談笑風生、互開玩笑，他很自在很開心。我感覺語言不通的我們是客人，谷謙就是家中的主人，這個小主人時不時湊過來關心一下我們，有時是介紹一下桌上美食，有時是當一下翻譯，他很自然的好幾次脫口而出：「在我們法國，晚餐都是很晚才開始！」「我們法國人聚會的時間很長的！」
法國人的晚餐的確很晚才開始，10:30才正式坐下來吃主餐；法國人的聚會時間的確非常長，我們吃吃喝喝超過6個小時，凌晨12:30才正式結束！為了送我們全家回飯店，三Home媽特意沒有喝酒，她送我們抵達目的地的時間已將近凌晨2點，等我洗漱完畢爬上床的時候，天都快亮了。對於多年早睡早起的我而言，這無疑是一個永生難忘的異國晚餐！
當然，永生難忘的不僅僅只是晚餐，更多的是來自於在這個歡送會中，我親自感受到的各式驚喜和感嘆：原來15歲的孩子可以在異國他鄉如此的逍遙快樂？原來短短10個月可以在完全沒有基礎的情況下流利的說法語？原來自主意願下的結果可以如此出乎意料？後來，我和他爸爸有一個共識，那就是哪怕是谷謙去了非洲的原始部落，他也是可以生活得很好！這個對谷謙的重新認識無疑是給我們的育兒大禮，他的這次交換經歷實在是圓滿成功！
相信世界是美好的
對於人生第一次當交換學生的圓滿成功，谷謙的總結是因為他很努力的學習了法語，所以他可以融入並被接受；接待爸媽的回饋是因為谷謙有一顆感謝的心，無論是多麼小的事情，他一定會說謝謝，除了語言表達，他還會用行動來表達，比如做家事、照顧弟妹，為Home父母買禮物等；他親生爸爸的感想是因為我們的育兒方式讓谷謙極具安全感和信任感，因為安全感，所以他勇敢走出舒適圈，不畏艱難的在法國探索，他很清楚不管遇到什麼困難，父母都會支持他；因為信任感，他相信世界是美好的人心是良善的，所以他積極融入學校和每一個接待家庭。
而我的最大感慨莫過於：尊重孩子的自主意願，他們給予的回饋是如此之豐盛！無論是經營汐游還是養育兩個孩子，我一直不斷學習真正的尊重，這就意味著不論發生什麼事件，我必須將探照燈轉向我的內在：檢視、內省和改變我自己，只有這樣我才可以做到真正的理解對方。
薩提爾曾經說過：我們每一個人都渴望被聽見、被看見以及被理解。真正的理解對方之後我們才會有同理，同理之後才可以尊重，我堅信：只有做到了完全的尊重，才會有無條件的愛，愛是我們每一個人此生最重要的學習課題。
育兒之路，陪伴只是開始，我們和孩子之間的日常互動中，我們必須承認我們有很多的無知，因此我們必須拿掉家長這個角色，去掉我比你懂的心態，降低自己的身段從孩子的角度看待人事物，真正的去了解孩子的獨特性，理解孩子的內心世界，從而才有可能做到【尊重與愛】。谷謙的交換經歷讓我更加相信：生命的成長不是我們可以預測和控制的，當我們在育兒之路選擇完全的尊重和全然的信任，孩子們帶給我們的是無盡的驚喜。
Photo：shutterstock/藍汐
數位編輯：黃晨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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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博文
誰啊？
10月01日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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