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人在法國教開飛機，是什麼樣的體驗？
「Bonjour!」
「早！今天飛去哪裡？」
「我要去西班牙，你呢？」
「等等要進去飛行模擬機，下週考試。」
「酷！順飛！」
一個陰冷的冬日早晨，籠罩在厚重海霧下的城市還未甦醒。停機坪慘白的水銀燈光下，一群人拎著飛行背包，頂著接近零度的寒風檢查飛機。在機場另一端的簡報室內，早已經有學生在白板上畫好了概要，正和同事確定本日的飛行任務。而我則抱著筆電蹲在暖氣前，搓揉著差點被凍僵的手；同時想著等會兒帶班進飛行模擬機上課的細節。
對比戶外大自然的寧靜，逐漸人聲喧囂的機場伴著咖啡香和可頌的氣味，象徵著公司一天的開始。
我在法國的一間飛行訓練中心工作。
和身邊 90% 的同事一樣，我從小就很喜歡飛機。從高中起，就決定了想開飛機的志向；當過大學相關科系的助教；飛過許多次輕航機；也在飛行模擬機公司服務過好一段時間。不過，如果把時間回溯到數年前，那時的我還在台北的水泥叢林中尋掙扎，可從來沒想過最後會到半個地球外執業。
台灣航空業的窄門舉世聞名，往往得要祖上積德才能順利擠進這個圈子。而我也和大多數人一樣，在數個月的奮鬥後還是不得其門而入，在最後一步吃了閉門羹。遺珠之憾、鵬程萬里，下輩子有緣再相見。
在台求職失利，卻收到法國 Offer
「您的線上測驗符合標準，誠摯邀請您來面試。」
某天下班後，信箱出現了這樣一封來自法國土魯斯的信。
有間民航機製造公司正在尋找「國際培訓機師」，這是一個實驗性計畫，和傳統的的民間私人飛行學校不同：由飛機製造商來培訓飛行員，可是破天荒的事。在幾次書信往返後，我想這輩子恐怕也找不到第二個機會了，於是決定隻身赴法。當然，中間曾經碰上疫情，但還是完成了飛行訓練、拿到了歐洲民用航空局的執照，並留下來成為原廠的飛行訓練教師。
和台灣較封閉的環境不同，歐洲的天空更加寬廣。國內受限於先天條件不足與法規限制，除了航空公司外，飛行員人口就業機會少得可憐。而法國受惠於歐盟，不只培養出了與美國波音公司勢均力敵的空中巴士集團，更創造了大量產業鏈中的就業機會。畢業生除了任職於傳統航空公司，還能飛私人包機，或是加入通用航空業。
「通用航空業」泛指一切使用飛機作為媒介的職業，像是開著裝有特殊噴灑器的小飛機為莊稼灑農藥；或是載著觀光客到旅遊勝地進行遊覽飛行；還有空拍、大氣研究、跳傘運動等。歐美的年輕飛行員往往會在這些領域累積經驗，以便於日後加入大型航空公司。
談到法國的航空文化，這裡遍地都是機場，飛行俱樂部非常熱門。這是一種由業餘飛行員組成的團體，提供私人飛行執照訓練與飛機租借等服務。機場往往每個週末都會被塞滿，天空中隨時都有各種飛機。
在法國，也經常看到有人帶著小朋友在假日體驗飛行的樂趣，且租飛機也很便宜實惠，是能直接開一架去野餐的程度。有飛行執照並不稀奇，這裡的飛行員並不像亞洲社會那樣被神化，相對地，也減少了許多距離與尷尬感。
教人把飛機開上天，是我的任務
在歐洲航空業裡，有教學熱忱的人可能會選擇踏上教師之路，加入飛行訓練機構擔任春風化雨的角色，而我也是這樣的一員。歐洲的飛行訓練制度相當完整，如果只是想取得單純的私人飛行執照，那一切都算簡單。但商業飛行訓練，尤其是以進入航空公司為目標的課程內容，則可說是許多人生涯中難忘的艱難經驗。
除了術科飛行訓練，培訓生得花上數百個小時吸收高達13 門的學科知識，包含飛行力學、導航學、系統學等，全職學生平均要花上近一年的時間完成。
「什麼是升力？」「要怎麼計算起飛的跑道長度？」「要怎麼操作導航系統？」「駕駛艙的儀表上到底在說些什麼？」
想當然耳，面對從來沒有摸過飛機的學生，教師得結合各種媒介：書本、數位影音到飛行模擬機，並發揮溝通、解說與表達能力，才能把這些知識闡述得淺顯易懂。理論課教師往往由退休或現役飛行員擔任，許多抽象的概念往往得藉由發揮創意與結合實際經驗來描述，而有實機飛行經歷的人們正是不二人選。
講故事講到讓學生能把飛機開上天，這就是我的責任和專業。
教開飛機很好玩，因為能和一群來自不同國家的年輕飛行員分享各種經歷和心得，從輕鬆的互動中培養學生的專業知識量。而在法國受訓過的經驗也讓我常和學生有共鳴，像是一起吐槽官方題庫中刁鑽的題型，或是轉述各種有趣的駕駛艙故事等。
我在大學時曾經營過一個影片頻道，裡面全部都是模擬飛行軟體的自製教學影片，沒想到數年後竟然也來到了真實世界的教室，真可說是一個奇妙的緣分。
歐洲的天空有苦有樂，重要的是我「找到自己」
天空中什麼事情都可以發生，這幾年間我也經歷了不少有趣且五味雜陳的事。
法軍是歐洲武裝強權之一，同事中就有許多前幻象機教官。法國的天空看似空曠，其實充滿了各種專門設計給空軍使用的走廊。而對於我們這群民用飛行員來說，只要遇到軍機都算是大驚喜。
某次飛行時，耳機內傳來管制員的提醒：「注意你的右手三點鐘方向，有大編隊通過。」而一旁的教練在瞥了一眼後開始興奮的大叫：「Chris, I have control! 」（給我控制權！）把操縱權交給右座後，窗外出現幾個高速移動的黑點，是法軍最新銳的戰機「飆風」（Rafale）的編隊。
教練操作飛機稍微擺動了一下機翼，而對方很明顯看到了，通過我們時，也擺動幾下機翼回應。
實在是太帥了，我們最後整路上都在談論這件事。
但天空的回憶不一定全是美好的，我曾經在某一次任務中遇到系統故障，駕駛艙內的紅燈亮起，在嘗試排除故障後仍然沒有改善。最後只好宣布緊急狀況，在消防車的環伺下降落。那一次有驚無險，但可說是生涯至今分泌最多腎上腺素的一天了。
職場生態則是另一個有趣的主題，歐洲的航空公司時常是「多國部隊」，我工作的場合也是。每天都能聽到不同口音的英語，駕駛艙裡的語言也是英文為準，當地語言為輔。
這是一個十分有趣的團體，而不同文化交織的故事更是令人津津樂道。當然，因為語言差異而鬧出的笑話絕對不會缺席。我甚至曾經因為一個小小的法語發音錯誤，而在和塔台通話時講出了意思相當歪的句子，差點笑破一旁同事的肚皮。
現在是我來到法國的第三年，距離決定走上飛行這條路也已經十年了。雖然中間經歷過各種失敗與疫情的阻擋，我很慶幸自己還是留在航空業這個圈子。我不是波音七四七的機長，但這個環境教會我，即使不是每天開著長途客機來回地球兩端，也還是能發揮自己的價值。
能在這裡我很高興，這就是我的天空。
未來，我將在的《換日線》「歐洲的天空」專欄，和大家分享法國航空業與職場相關見聞。
執行、核稿編輯：田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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