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nk Floyd 是《樂手巢 YSOLIFE》最受關注的報導主題之一,在每次社群互動與歌曲推薦主題,「The Fab Floyd」每每榜上有名,再觀察每次樂手、樂迷的留言,那些崇拜與遺憾,其實都交織了一種痛惜。
印象中最深刻的 Pink Floyd 記憶是在建築師的辦公室裡,在沉甸甸的圖稿之間有一幅陳舊的《The Wall》電影海報,紙張受潮讓吶喊的臉孔更顯扭曲,也彷彿是一種叛逆意志的無聲宣示。會讓建築人特別有認同感,也許是因為有三位團員系出同門,從學生時代就熱衷於土法煉鋼各種稀奇古怪的噪音和多媒體藝術,這種令人腦洞大開的手工藝作風,也來自 Storm Thorgerson 施展超現實主義包辦所有封面藝術,助力樂團從2D到3D全面建構令人神魂顛倒的感官世界,也因此特別適合在龐貝競技場、凡爾賽宮等文化遺產登台,超過半世紀以來持續吸引知性的波西米亞魂。
想朝聖這座搖滾神廟,必不能錯過鼓手這本迷人的回憶錄《天團浮生錄:平克佛洛伊德的內幕故事》(Inside Out: A Personal History of Pink Floyd),最風趣也最掏心的 Nick Mason 細數昨日,從沒錢也要敗的器材、終究出包的比賽,到地下才是正義、被禁演才夠時髦,每段故事都讓樂團人看了心有戚戚焉,也最懂什麼叫作認識越深、殺傷力越重。在穿過這面 Pink Floyd 的三角稜鏡後,你猜會投射出什麼樣的自己呢?
簡單而深入,地下知識分子的寵兒
打開盤式留聲機,五零年代的青少年真的不能沒有一張貓王,再過十年,孩子們崇拜的男團不是 The Rolling Stones,就是 The Beatles,燈芯絨夾克和切爾西靴成為衣櫥必備。此時的 Pink Floyd 正值成團前夕,Nick Mason 和 Roger Waters 是建築系同學,因為同樣醉心音樂,常翹課穿梭在樂器行、午後場電影院和 live 俱樂部之間。是 Cream 跟 Jimi Hendrix 的現場讓 Nick Mason 第一次下定決心走上音樂這條路,那晚他對著台上閃閃發亮的 Marshall ⾳箱和 Ludwig ⿎組流口水,更感受到一股所向披靡的力量,領悟不必要有帥哥主唱、華麗衣裝或是黃金歌曲結構,照樣可以做到震懾人心。
後來到美國巡演時,Pink Floyd 再次與「巫毒小孩」有了美麗的交集,當時名氣未開的他們被擺了一道,眼看著表演就要開天窗,竟接到 Jimi Hendrix 的神救援,要他們去他的 Electric Lady 錄⾳室拿⾃⼰需要的器材。Nick Mason 書中少有的頌揚其中一次就出現在這裡——
「有些⼈是真正的搖滾英雄。」
Pink Floyd 的父母不乏病理學家、生物化學家、教師、影像從業人員這樣開明的專業人士,品味修養除了來自中產家庭的教養,他們也深受60年代中期蓬勃發展的倫敦地下⽂化運動和美利堅嬉皮串起的迷幻狂潮影響。一群受過⾼等教育的運動份子企圖透過辦學、刊物、展演活動解放多元思潮,而為了開拓音樂生涯和賺取升級器材的費用,Pink Floyd 成為這⼀連串募款活動的演出者,並獲得「地下知識分子的佛洛伊德」稱號。
但他們絕非附庸風雅之徒,Roger Waters 的思想和文采都是鐵錚錚的事實。Nick Mason 表示,在發想《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時,團員們都要做一份功課,也就是列出自己特別有感的⽣活壓⼒,再交給當時的創作首腦 Roger Waters 咀嚼作詞。那時團員們年屆三十,有些人已娶妻生子,清單上充滿截稿期限、搭⾶機恐懼、金錢誘惑、精神狀況、畏懼死亡等俗世困擾,而迎來的成果是 Pink Floyd 的巔峰代表作、全世界最暢銷的長青專輯之一,同時也是發燒友的黃金測試帶。
Nick Mason 精闢剖析《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的成功,他認為所有偉⼤專輯都仰賴詞曲創作⼒與強烈的概念,這張代表作用詞通俗、意境深遠,所以能喚起更廣大的共鳴。聲響設計除了有招牌的環境音效,這次 Roger Waters 也納入⼝語,他像個社會學家和哲學家,草擬出⼀系列生命課題,然後在 Abbey Road 錄音室所在的大樓隨機抓人來抽卡片答題、錄音。你可以在〈The Great Gig in the Sky〉的開場白聽到有人談論死亡:「我並不害怕死亡/任何時間都可以,我不介意/我為什麼要畏懼死亡?沒有什麼理由,時候一到總得走吧/我從未說過我害怕死亡」;而終曲〈Eclipse〉淡出時有滄桑的嗓⾳悵惘呢喃:「⽉球沒有暗⾯,事實上,它全都是暗的。」警衛的金句也順道定案專輯名稱。
最大的驚喜還是 Wings,當時他們碰巧也在 Abbey Road 錄專輯,孩子性格的 Paul McCartney 夫婦欣然接受邀約,只是在回應這些趨近心靈暗角的大哉問時,偶像包袱讓他們處處防備。Pink Floyd 也真夠 guts,竟不怕得罪披頭四傳奇,也沒貪心地用做行銷神器,最後竟將素材全數捨棄。Nick Mason 說,因為他們非常清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即興永不生膩,無師自通永不過時
在舞台科技進化出雷射光雕秀和多面舞台以前,Pink Floyd 可說是最早用多媒體藝術豐富舞台呈現的先驅,在他們早期的現場,當觀眾被流光幻影催眠得神馳目眩,不遠的角落卻有人狼狽不堪地調動油彩、投影幻燈片、燈光鷹架和纏繞的線路。想做 Pink Floyd 的燈光師,你得先具備瘋狂發明家(或水電工)的精神,才有辦法用拮据的預算變通出⾰命性的光影裝置。
表演藝術也被納入現場,他們有位讀藝術學院的老朋友 DIY 過⼀套防毒⾯具怪獸裝,並簡單粗暴地在巨⼤陰莖連接⽔箱,以便於表演公然「撒尿」。有次表演〈The Labyrinth〉時,Pink Floyd 就讓這隻荒唐的怪獸潛伏在觀眾席,並搭配他們精心製作的滴⽔⾳效。又怎能忘了各種會飛的東西呢?噴射煙火可以想像,但造出飛天豬、漂浮金字塔,也讓各種投奔自由與爆炸意外接踵而來。雨也是殘酷的威脅,為了保護演出者和器材設備,《Animals》的舞臺布景催生「升降式機械傘」,但是 David Gilmour 顯然不太滿意他的休閒保護傘,他覺得⾃⼰站在⼀棵滴⽔的棕櫚樹下很蠢。
迷幻時代的文青熱衷於群聚,並透過⾳樂、舞蹈、多媒體裝置創作來表達獨特的⾃我,連酒精和藥物彷彿也成為某種群體狂喜的入場券。Nick Mason 表示,Pink Floyd 之所以會拓展出漫長的獨奏,最初的原因其實是歌寫得不夠多,為了矇混過俱樂部的駐唱時段;另一個原因是觀眾常常嗑茫,熱烈的回應鼓勵樂團發展即興。雖然身處迷幻的環境,但 Pink Floyd 對酒精、藥物等任何可能影響他們上路表演的東西盡量保持距離,除了讓他們一輩子歉疚的 Syd Barrett。
Nick Mason 在書中有幾段沉重又犀利的自白,一個是關於世人最愛問的 Syd Barrett,在白髮蒼蒼之際,他仍忘不了 Syd 抱怨的「為什麼 John Lennon 不用上電視節目?」還有當年精神科醫師提出的假設:或許瘋的不是想當藝術家的 Syd,而是強拽住他闖蕩搖滾事業的團員。在失去 Syd 的詞曲創作後,Roger Waters 繼而⼀肩扛起樂團的創作,後來演變成自視為 Pink Floyd 的化身,埋下與樂團分裂的種子。但 Nick Mason 的檢討很柔軟,他認為團員們膽怯地服從、缺乏創作的信⼼,還有擔⼼各⾃被邊緣化,都該為不樂見的結果承擔責任。
「承認這⼀點讓我很受傷,但無論理由是什麼,把 Roger 投射成終極反派,雖然誘⼈,卻可能是錯置了。」
書中還不時閃現 Pink Floyd 的樂手祕笈,像是多年後重演〈Echoes〉,David Gilmour 分析他們之所以無法重現原曲氛圍,部分原因是合作的年輕樂⼿沒辦法捨棄技巧,不像70年代初的他們那樣隨意撥弄樂器。這個說法呼應 Richard Wright 的⾳樂哲學:「技巧比起想法次要得多。」而 Nick Mason 也說過:「每段即興都代表啟動⼀次創作流程,我們⼀向認為那是樂團最難跨越的⾨檻,要容許⾃⼰把腦中所想彈奏出來,不忌諱也不設限。」
精進演奏和克服心魔,其實是一體兩面。
音樂就是時間的藝術,也是當下的認同。樂迷最刺激的一分鐘,可能是一段即興 solo;最解脫的三分鐘,往往是拔車鑰匙前從廣播滑出的音符。那假如你有超過十分鐘的時間,好比站在烤箱前等一塊牛排,或是加完班卻誤入階梯最漫長的捷運出口,請來一帖 Pink Floyd 吧!搭配那些高調得寂寞的環境聲響,不可能有更潤澤的靈藥了。
(本文為《天團浮生錄:平克佛洛伊德的內幕故事》推薦序,詳細全文請見原書籍。)
《天團浮生錄:平克佛洛伊德的內幕故事》
Inside Out: A Personal History of Pink Floyd
作者:尼克・梅森(Nick Mason)
譯者:楊芩雯、林易澄
出版社:大石國際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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