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崑玉：正常化中的川普 卻在創造一個不穩定的秩序
川普終於動用GBU-57轟炸了伊朗福爾多地下核子工廠，各方褒讚之聲不絕於耳，甚至覺得這次行動已強烈震懾中共老習。但我覺得大家可能高興得太早，福爾多工廠到底有沒有徹底摧毀？其實仍待證實。武器級高濃度核燃料跑去了那裡？日前商業衛星拍到有16輛重型卡車車隊出入福爾多，顯然主要是載貨而不是載人，到底載了什麼貨？最後去了那裡？美軍是否順手摧毀儲存基地？仍待後續情報證實。而且，國際原子能機構、周邊阿拉伯國家、與美軍的核子監測機，似乎並未偵測到異常的幅射增加。照理說，這麼大規模（數百公斤）的高濃度核燃料被毀，即使深埋地底，也不太可能完全沒有核汙染產生。「二次爆炸」通常是鑑別地下設施或潛艦等不可見目標，是否真正被摧毀的重要標準。咱們這種做幕僚的做久了，通常有些壞習慣，就是一定要等待和尋求確定的答案，晚點再發新聞、開香檳不要緊，但要是過早慶功回家躺平，那是會丟小命的。
美軍空襲伊朗，真正的影響不在軍事或核設施，而是在於國際政治。不論軍事或核設施，以色列都已經幫老美解決了大半，川普只是去踹那臨門一腳的。而且就算川普不動手，納坦亞胡這個老特戰隊員，也絕不會放過這個等了幾十年的難得戰機，絕對會在幾天內動手清除伊朗核武。但派特戰隊員下去定點清除，那是風險很大，是很可能要死人的，而且死的可能就是最優秀的。納坦亞胡一家三兄弟都是以色列參謀本部轄下的特戰隊員，他的哥哥就是在突襲恩德比機場解救人質的行動中陣亡，他哥是那次行動的指揮官。而且，以色列這次行動的成功，得益於摩薩德佈建多年的情報網絡。同天晚上狙殺多名核子科學家，令伊朗革命衛隊與空軍高層團滅，其手段不輸「教父」。問題是，即使黑手黨遭到如此毀滅性打擊，其殘餘成員也懂得自保，不是逃亡躲藏，就是徹底改變連絡方式，讓敵人找不到自己，何況伊朗這個大國。所以，以色列必須在短短數週內徹底消滅伊朗核武原料，並使其數十年內難以再造，否則自己的麻煩就大了。如果核武原料沒有徹底摧毀，中國、北韓、俄羅斯，還是可能秘密派出自己的核彈工程師，協助伊朗組裝核武，就算鈾235的濃度不到原子彈所需的臨界值，仍可組成「髒彈」，用飛彈射向以色列或附近美軍基地，製造大規模的核汙染。
所以，川普玩這一把，是因為現實上有需要，以色列又來求還做好球，機靈的川爺也覺得那個「哈，沒內衣」的已經被打瘸癱在地上了，此時不補槍更待何時？而且，這是自拜登政府阿富汗倉皇撤軍，重創美國國際威望；接著川普誇口自己是「和平締造者」，可以靠談判和交易來解決俄烏戰爭，卻跟小澤（澤倫斯基）鬧翻，被普丁戲耍得團團轉，關稅大戰又在那邊一下關門一下開門的跳竹竿舞，重創川普個人信用與聲望以來，以色列的神所賜予的上好翻盤機會。手中有王牌的時候不打，是要等小二小三再來玩兔呸嗎？這個局不是川普做的，是以色列人做的，但川普抓住了時機，迅速的調整立場，做出了正確決斷，不得不說，這也是一種本事。
轟炸伊朗這個局不是川普做的，是以色列人做的，但川普抓住了時機，迅速的調整立場。（取自以色列國防軍網站）
為什麼說這是一個「正確決斷」？去年我就講過，川普看起來瘋瘋的，超級不穩定，可能會把盟友都得罪光了，但他有個好處，就是對現實很敏感，調整很快，而且沒有政治人物那種扭扭捏捏，「一路走來，始終如一」的意識型態包袱，可以一夕之間由左到右，再由右返左。在處理歐洲與烏克蘭問題上，他犯了嚴重錯誤，一直想用他的個人關係征服普丁，不惜欺負澤倫斯基，結果就是被普丁耍得團團轉。對付普丁這種不守信用的惡棍，唯一的辦法就是打到他斷手殘腳，去領殘障手冊，所以支持烏克蘭成建制的消滅俄軍，以戰逼和，才是正確的玩法。老羅斯福的名言:「溫言婉語，但身懷大棒。」那個大棒是要能用的，是得沾過血的。而且這個老大還得是個惡名昭彰的硬核狠人，殺我一條狗，我就滅你整個團的那種。據說二千年前小西庇阿的部將來跟他抱怨，說外面街上都在說我們在迦太基多麼殘忍？把男人都殺光，女人都強姦，連小孩都挑在槍尖上戳死，但我們沒有啊！你為什麼不出來為自己的名聲辯駁？小西庇阿回道:「作為一個統治者，有時候留下一點恐怖的傳說，不見得是件壞事。」這就叫作「威望政策（Prestage Policy）」，這是摩根索在「國際政治學」那本巨著裡反覆強調的。威望威望，「威」在「望」的前面。作為一個大國或大人，不應該也不可能每天去排難解紛，涉入無數小型衝突，老是幫著一方去打另一方。他只能用吼的，「不准打架」、「兩個人都給我分開，滾旁邊去…」，為什麼他吼有效，旁邊婆婆媽媽勸架沒效？因為大家知道他是狠人，不聽他話會少手少腳，或受到不符成本的傷害。那他狠人的名聲怎麼建立起來的？以前鐵定有個倒楣鬼被他弄很慘嘛！但人都是很皮的，以前夠狠歸夠狠，現在看起來變慈祥了，就會有人不信邪想要來踹看看，這時候就必須出手了。所以，大國或大人很麻煩，成天喊打喊殺演戰狼，或穿著紅袍揹布袋扮聖誕老人都沒用，要維持威望，得找個倒楣鬼來送人頭，三不五時還得在辦公室裡掛個鹿頭什麼的？如果有人上門找碴，那就一定不能手軟，一手軟，可信度就沒了，威望也就沒了，整個秩序也馬上就亂了。
這就是嚇阻戰略要同時強調3個C:Capability（能力）、Credibility（可信度）、與Communication（溝通）的原因。像台灣買了一堆飛彈，敵軍進來領海卻怕開第一槍而不敢打，那就是有能力而無可信度。川普一直強調他愛好和平，不會有戰爭，也給國際上的野心家一個印象：「川普不會開戰。」於是就肆無忌憚。「騙你就騙你囉！怎樣？咬我啊？」俄羅斯之所以敢加大力道攻擊烏克蘭，哈馬斯之所以敢襲擊以色列，伊朗之所以敢不斷支援胡塞武裝、真主黨、哈馬斯，中共之所以敢把那兩條小航母開到第二島鏈向美國嗆聲示威，其根源都是假設川普不敢開戰，他是隻紙老虎。所以，這次美軍出手狠打伊朗，最重要的效應，是扭轉了紙老虎的印象，這紙老虎肚子裡是有鑽地彈的，而且還會「聲西擊東」、說等兩週卻只延兩天，搞戰略欺敵呢？！
雖然這次行動重建了美國的威望，讓嚇阻戰略重新上線，但效果可能還是有限。次級國家及小國可能乖了點，但中國與俄羅斯這兩個核武大國，可能還是會認為川普不敢打核子大國，繼續胡搞蠻幹。這就的確需要好好研究一下了。全面戰爭不能打，有限戰爭打不起，那來一下「低度衝突」，搞搞「政治性武力使用」行不行呢？台海戰爭一打就收不了手，俄烏戰爭又掏空國庫，那何不在南海，藉著菲律賓與中共海軍衝突，讓中共破點皮、流點血呢？當川老爺破了「殺戒」，丟掉「和平締造者」的虛名包袱，他可以幹的事可就多了。現實上，他也必須連續打幾場「大國小戰」，才能鎮住這些不安份的軸心大國，打完了，傳統的砲艦外交才能繼續，威望政策方得以落實，嚇阻戰略也才能夠生效。
可喜的是，瘋瘋癲癲的川普終於正常化了。在關稅戰中，他一開始的癲狂，馬上被現實的震盪給嚇清醒了，貝森特和盧比歐這兩個比較建制派的幹將掌權，馬斯克出局，極右派也逐漸失勢。同樣的，在這次軍事行動後，也可以看到偏建制派的盧比奧歐軍方將領主導大局，把川普拉回正常人活動範疇。但是，國際政治沒有那麼單純，伊朗必定亟思報復，中國與俄羅斯也不能眼睜睜看到伊朗垮掉，局勢的發展，並不會因一波成功的軍事行動而扭轉，只會暫緩。所以，未來的世界局勢，勢必進入一段不穩定的階段，大國之間，地區之間，都在相互地項莊舞劍，測試底線，直到一方認輸，或政權出現更迭。這也許就是未來幾年必須面對的國際狀況，雖不穩定，卻仍有某種不破的秩序存在，直到出現意外。所以，大家不要亂賭切小雞雞，葵花寶典第二頁寫的:「雖已自宮，未必成功。」大家保重。
※作者為前親民黨文宣部副主任、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