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你娘都是查埔人」被負心漢騙財騙色的女子如此怒吼。她是李昭娘,卻因向仇人報復被視為厲鬼,而後有了令人聞之色變的名字——林投姐。為什麼這位苦命女子就這樣成了鬼怪?為什麼女鬼又彷彿特別多?這其實反映著傳統社會的性別不平等,而這聲怒喊,亦道出許多妖魔鬼怪的心聲。捕捉到這層深意,並在音樂作品中寫出祂們內心潛臺詞的人,正是人稱「豪神」的音樂總監柯智豪。
作為跨足多個領域的金獎音樂製作人,柯智豪的身影遍布於各大舞臺,他不僅憑藉 A_Root 同根生《邊緣轉生術》奪下金曲獎最佳製作人、與鄭各均(aka 音速死馬、屍術控)和臺灣電音教授 fish.the 共組採集臺灣廟宇文化的電子樂樂團三牲獻藝,也操刀電影《血觀音》、電視劇《返校》等作品的配樂,還在傳藝金曲獎、101 煙火秀等擔任音樂總監。先前更曾以《孤味》、《茶金》分別入圍金馬獎和金鐘獎。不過大部分人對他的印象都是隨身搭個側背小書包、平易近人的形象,與他骨子裡的叛逆形成一股鮮明的反差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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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放妖魔作祟,柯智豪:「會被觸怒才是真愛。」
在為 A_Root 同根生製作的專輯《邊緣轉生術》中,柯智豪把受人們敬畏的陰差七爺八爺,寫成 BL 殉情記;把《白蛇傳》羞澀的欲拒還迎,轉變為直接獻上蛇血與蛇膽的大聲示愛,更不畏爭議將其胡搞瞎搞,在發揚傳統文化的傳藝金曲獎舞臺上改編經典曲調與歌詞,俗氣大唱「最愛西湖西湖/咻咻嘰咕嘰咕」⋯⋯「結果當然被罵爆,都搞成這樣不被罵才奇怪。」縱使如此,柯智豪的立場其實和那些憤怒開罵的人相同,「因為我的工作很大一部分也是來自傳統戲曲,所以我反而跟他們比較有共鳴。」他說,「觸怒」其實也是一種交流方式,一個作品本來就擁有很多面向,不同的人閱讀就會產生不同的觀看角度,會產生情緒就代表對方真的看到很多細節,「真的會生氣的人,都是真愛,不然氣屁。有愛才會去瞭解,如果是完全不懂的人,其實根本不會知道哪裡被褻瀆了。」
▲ 第32屆傳藝金曲獎頒獎典禮《遊湖借傘》表演,被罵爆的橋段約從4:06:27開始。
專輯版本的〈白蛇情人〉,更邀來新一代京劇花旦許立縈以京腔演唱,有時現場演出還以傳統京劇扮相亮相,「希望透過這個媒介,讓年輕人有機會接觸傳統文化,他們可能會因此感到好奇——『原來京腔滿酷的』、『哇!立縈好漂亮』、『那是 cosplay 嗎?』」所以就算可能招來許多傳統派的不滿,他仍會持續嘗試,不過他也笑著說,「我也不是那麼機車的人啦!那麼多部作品裡,才做一、兩首而已。」在這首色氣十足的舞曲中,注入傳統元素,兩者交融,迸現新生命,「我把從傳統音樂得到的養分,拿來做流行音樂,那麼我也可以把流行音樂再帶回傳統音樂。如此以來,彼此的生命或許可以延續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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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立縈。
創作要與現實扣合,才能降伏人心
採集臺灣農業時期傳統婦女故事,柯智豪與巴奈分別以細膩刻劃的文字與旋律、充滿磁性的歌聲,施展美麗與哀愁之咒,再經過十五年歲月的修煉,終於幻化成《夜婆》這張專輯。除了同名歌曲是在2022年完成外,其他作品早在十餘年前就已有了雛形,包含〈吊樹頭〉和〈件〉。
〈吊樹頭〉源自臺灣民間習俗「死貓吊樹頭,死狗放水流」因為古人怕死貓會化作貓妖作祟,故會將貓的屍體吊在樹上,讓其魂魄消散;〈件〉則是「人」面「牛」身妖怪「くだん」,在日本流傳最廣,臺灣也曾出現。柯智豪坦言,這些作品無不與他熱愛閱讀的興趣息息相關。
文本,可說是柯智豪最重視的元素,小說、漫畫和戲劇,都是滋養他創作的源泉,他將四處蒐集來的材料存進靈感百寶袋,等待合適的時機破繭而出。最令他難忘的故事來自臺灣民俗題材電玩遊戲《打鬼》遊戲創辦人林岳漢的田調經驗,他曾為了如實還原場景,親自走訪民雄鬼屋、杏林醫院,甚至還差點昏倒在廢墟中走不出來,而遊戲中「林火旺」角色原型也是源自田調挖掘到一名八家將老人的故事,林岳漢還跟製作遊戲配樂的他分享:有法師某天突然聽到一個聲音,要他在某日前製造出一臺火車。他聽從指示,但火車卻一直做不出來,結果後來就發生嚴重的出軌事故。法師相當自責,認為是自己辜負了神明的旨意,如果當初把火車做成功了,是不是就能避免憾事發生?
「現實」就是最好的材料,柯智豪說,要將自己的親身體驗反芻,才能將其轉化為更小的分子,讓他人吸收並產生共鳴。「像是 A_Root 同根生的〈水燈祭典〉就是扣合現實。」一聽到「水燈祭典」,人們對它的印象可能是活動美麗而莊嚴的景象,但柯智豪卻改從儀式的意義上探究、從往生者的角度思考,將歌曲的畫面帶到病床上,「在病床上躺久了,病人會越來越瘦、越來越輕,轉化成文字就變為『擁抱的重量/隨著記憶一起流淌』把這個現實狀態描述出來後,才能更理解祭典的意義,必須把從中體會到的感觸轉化,才能產生更深入的連結。」
人類渴求心靈寄託,在除魅世界中復魅
隨著科技進步,理性彷彿成為社會唯一的真理,除魅似乎是必然的結果,可為何還有許多妖怪正在暗處伺機而動?
社會走向分眾市場早已不是新議題,隨著資訊傳播方式的改變,人與人之間的疏離感也日益加劇。「以前只要講到鄧麗君,不論大人、小孩,人人都能產生不同程度的共鳴。但現在不是,講一個自己覺得最紅的,可能也只能引起某一個小圈子的共感。」柯智豪感嘆:「為什麼人們變得如此躁動不安?或許是因為我們之間的共同語言變少了。要形塑當代的共識會越來越困難。」仿若是新世代巴別塔的故事,隱隱之中有股超自然力量,正在將我們的共同語言打亂,使不同世代、不同領域的人們難以溝通、愈發無法理解彼此。縱使主流觀點仍崇尚科技理性,但事實是,在這兵連禍結、資訊爆炸的時代,人心還需祂們來解放,不論是逃避或是給予自己一個喘息的出口。
▲ 柯智豪談起三牲獻藝第二張專輯《中壇元帥》,哪吒這位神祇從最早的印度神話,傳到中國時被冠以李姓,到了臺灣又成了運輸業者的必拜之神,「神明雖然高高在上,但社會還是有其主體性,神明也會隨著社會的需求調整。」
《傳說裡的心理學③厲鬼與妖怪》書中寫道:「妖怪被古人們視作亂與反的產物,天與地、人與心都在此時遇到了瓶頸。因而心靈創造了各種異象,並投射、附著在身邊的任何事物上。」或許不久的未來,將會誕生網路妖、乖乖神與 AI 精,只要人類內心存在慾望,就會繼續形塑各種妖魔鬼怪在人間遊蕩作祟。柯智豪緩緩地說:「所以,永遠都會有新的神魔降臨。」
🪞照妖鏡中的自己,會是什麼模樣的呢⋯⋯?🪞
柯智豪:懶鬼吧!真的好不想工作,這樣我就可以在家追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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