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唱〈巴黎草莓〉的糯米糰主唱、是現象級國片《海角七號》裡的「馬拉桑」。這幾年,他為電影《破處》做配樂、替《消失的情人節》寫插曲,甚至和 9m88 合作〈你朝我的方向走來〉,不少新生代音樂人將他視作夢幻合作對象。
擁有多重身份,他是馬念先,出道二十餘年,時不時總會聽見他的新作出爐,直到五月底推出《Mama Jeans and Daddy Shoes》,大家才訝異道:原來這是他的首張個人專輯啊!
馬念先說,自己對牛仔褲、球鞋的美學標準,早在青春期便奠定了。不敢稱牛仔褲專家,對車邊縫線雖不講究,可要求是有的:高磅數為佳、洗色不要太過;穿過不少球鞋的初代,現在,他看見 Air Jordan 一代配色千奇百怪,自己卻怎麼也看不慣。
他的青春小鳥飛在八零末、九零初的天空,時尚雜誌尚未繁花盛開,西洋樂團、流行歌手影響他的不僅是音樂,還包含衣著打扮:
「像我有很多 T-shirts,從高中到現在一直都還在,你會一直很喜歡的就是那個樣子,其實就不大會改變。」
本質才是品質
當媽媽褲、老爹鞋再度被打上鎂光燈,馬念先首張專輯乾脆取作《Mama Jeans and Daddy Shoes》,以流行音樂黃金時期影響他的曲風為綱,用音樂復刻自己的青春。
不懂合成器的原理,對電子、物理學沒概念,可拜科技所賜,現在馬念先能從編曲軟體中,靠直覺打撈過去喜歡的八、九零音色:「音色跟結構,是希望像那年代的東西,但我覺得我做的其實只有皮毛而已。」
相比其他音樂人對錄音方式、音色的執著,他常是差不多即可:「比方說一個歌、專輯出來,『哇這個 quality 很棒啊!』但大部分人注意的品質都是錄音、技術方面,可是我覺得歌如果不好聽,錄得再棒,不好聽就是不好聽。」
從過往工作經驗觀察,現在所有人的錄音水平其實都不錯,若在硬體設備本就有基礎落差時,一昧地追求好萊塢等級的錄音,「有時候沒有必要,因為真的達不到。」
對他來說,「本質」更等同於「品質」。在製作專輯時,馬念先花了許多時間反覆修改和弦、結構,好比〈再見台北〉,從原先一把吉他直直刷的龐克 demo,調整成八、九零年代的 Hip Hop 節奏;和聲方面,則參照〈Mr. Sandman〉,請 Brandy 揣摩美國早期多聲部綿延堆疊的編排方式。
我特別喜歡進入主歌前的下降行進,9m88 長期合作的樂手唐寧負責此曲的鍵盤編寫,和弦使聽感漫溢爵士味:「因為我其實就是講南漂青年嘛,一開始講到坐火車,這首歌的製作人奇哥說,那個下走的感覺,很像平交道噹噹噹的進行,那時候請唐寧可以朝這個方面去想。」
向 Prince 致敬
編修 demo 之外,勇於嘗試的馬念先,也趁機圓一些從未做過的夢。如最滿意的〈寶貝好壞〉,不僅編曲意圖揣摩偶像 Prince,連唱法也是:「嘖(偷笑),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覺得唱假音這件事情很想做,可是從來沒有試著做過,而且 Prince 也是真假音這樣換來換去。」
在他年輕時,Prince 和 Michael Jackson 在國外火紅程度如兩大山頭,興許是 Prince 作風較大膽,在台灣並未像後者一般受注目,可無論在聽、做音樂, Prince 都給馬念先帶來許多影響。
猶記剛摸電腦編曲時,馬念先曾試著在鼓音源機模仿 Prince 的節奏,同樣是簡單的十六分音符,他卻怎樣也抓不到那個股律動,細究才發現,Prince 其實在小細節做了非常多手腳。
〈寶貝好壞〉還加入他一直很喜歡的 Talkbox,鍵盤手稱職彈出八零年代的放克律動,負責吹管子的他直喊 Talkbox 難;而談到搶戲的合成器貝斯,馬念先說,九零年代的他其實很排斥這種「假」聲音。
「因為那時候開始彈吉他,比如說上了大學,某種態度是比較酷的,那時候覺得流行音樂裡面都是用 Keyboard、Synth bass,覺得很土。」
點醒他的,是糯米糰的製作人王治平。在樂團製作專輯時,馬念先曾表示希望能全用真實的樂器錄音,王治平聽完只告訴他,不管是真是假,每個音色都是一個特色。
「這句話其實點醒我很多事情,對齁,你何必一直將就這個樂器?比方說 Synthesizer 做出來的管樂的聲音,你覺得好假,問題是他沒有要當管樂用的時候,它其實就是一個很好聽、或是適合的音色。」
不再如年輕時若入真與假的表象窠臼,請宇宙人小玉編曲的〈Mr. Afternoon〉整首皆以電腦音色構成。欣賞同樣以放克為標誌的宇宙人,他認為小玉在編曲上的細膩,能為這首歌的段落增加活潑度:「我給他的參考其實大部分是團,所以小玉當時也希望找真的樂手,但我覺得不需要,我覺得這些已經非常符合我的需求。」
關於黃韻玲和 City Pop
談吐溫和、好相處,但對於自己的歌該往哪走,馬念先卻頗有原則;細看歌詞,也能發現他是充滿原創性的鬼才,比方説去年釋出的〈1989 的下午〉,歌裡塞滿各式文化梗,喚起不少同輩人的青春記憶。裡頭放了兩首黃韻玲的歌,是否因為當年受她影響頗深?
馬念先說,〈訂做一個他〉的確是黃韻玲的歌裡他最愛的一首,相較大家多數喜歡她的慢情歌,這這算是偏冷門的選擇:「我有刻意想把那時的一些東西堆砌在歌詞裡面,我覺得〈訂做一個他〉這句,跟之前我放的〈Especially for you〉很順。」
至於將〈藍色啤酒海〉兜進去,則是為了和《藍色珊瑚礁》對稱,據說,這部由布魯克・雪德絲主演的電影,匯聚俊男美女,是當年所有人的夢想。
一直到很後來,馬念先才發現黃韻玲用的和弦,和他當時喜歡的一些流行歌曲進行蠻相近,「比方說每個人聽到一首陌生的歌,會覺得好聽或不好聽,我覺得可能小玲姐的喜好跟我比較像,那你說有沒有影響,嚴格上來說沒有影響,可是我覺得很喜歡。」
回顧近幾年獨立音樂圈的趨勢,「類 City Pop」的復古浪潮為重要一支,若追溯台灣早期作類似風格的鼻祖,不可不提黃韻玲。也不少人在會把這標籤貼在馬念先身上:「我其實是聽到大家討論 City Pop,可能很年輕的樂手在講這個,我才知道這個名字,才去研究。」
2000 年後才被歸納定義的 City Pop,全盛於日本七、八零年代,當時音樂人大量吸收西洋黑樂的養分轉化出的和式波普,大大影響了後來的「涉谷系」及 J-POP。
馬念先說,將他的歌放在 City Pop 或許行得通,除因寫詞多由都市的視角出發,他使用的和弦和日本當時的 City Pop 確實蠻多雷同。螢幕裡頭的他又是竊喜、又難為情:
「可硬稱到 City Pop 其實會覺得有點光榮⋯⋯對我來說,你要講純正 City Pop,他其實是非常技術派的一群人在做的事情,我覺得跟我現在能達到的距離還是非常非常遠。」
而對如今許多年輕音樂人吹起的復古潮,馬念先又怎麼看?
他贊同多方嘗試,卻也不諱言這一片音樂樣貌實在太過相似。在他看來,現在寫歌不需要紮實的樂器技巧,透過取樣就可堆出歌曲,若在架構時,大家都選差不多的素材,旋律自然逃不出這框架。
同樣的,因為錄音技術提升,近期幾乎所有他聽過的團,現場和作品都有極大落差:「唱片跟實際落差太大了,但好像都沒有感覺;反倒是真的很厲害的樂手都沒有組團,都去當大咖的樂手。」
流行音樂、科技與未來
若談到台灣現在厲害的 Session Player,YELLOW 一票團員肯定在名單上,而吉他手 Tim 恰好是馬念先長期合作的樂手。看中他們團隊的默契,這次錄製〈台北紐約〉,在奇哥建議下,他也將鼓手陳彥丞、貝斯手曹瑋找來。
馬念先認為, 製作 R&B、Soul 的慢歌,難在每個樂手的律動、邏輯需有一致性。A 樂手選擇在第二拍做出律動,B 樂手可能習慣在第六拍,單獨聽句子都很漂亮,可湊在一起就是不對盤,若要求樂手改變律動方式,聽來又太造作。
「其實那個歌已經錄過很多次了,也找過很多樂手做⋯⋯因為那個歌很尷尬,速度換過很多次,68、69,一點點感覺就差很多。」
每回的修正皆是為了解決律動問題,自 2006 開始到 2012 年,〈台北紐約〉一共累積了 4 版 demo。隨著正式歌曲發行,馬念先也決定將 demo 們以 NFT 發行。
NFT 上售出高價作品的新聞不斷,商品若在二級市場炙手可熱,每次轉賣,藝術家都能再獲得新收入。但馬念先選擇投入 NFT,並非想藉此大撈一筆:
「如果你是想靠這個東西投機,我覺得先不要想,不要被他成交的金額吸引到,因為真的在這個圈子中活躍的人,當初取得這些虛擬幣的成本是非常低的。我覺得應該是從它的發展性去試試看,比較有用。」
不只做音樂,馬念先還一直在嗅聞「未來」,面對千變萬化的環境,他總觀察再觀察,嘗試撥開現象的雲霧,尋覓通往核心的間隙。時間回到 2011 年,賈伯斯離世前夕,他寫下〈蘋果人民共和國〉諷刺「蘋果基本教義派」,那時大家還熱衷於下載 app,水果忍者 (Fruit Ninja)正夯,他就曾嘗試將〈蘋果人民共和國〉結合 app 遊戲發行。
對於載體勇於嚐鮮,是因為意識到,流行音樂和科技密不可分。他舉例,多年前從姪兒口中聽見 DJ Alan Walker 這號人物,一查才知,這個音樂人能紅遍全球,起因於電玩 YouTuber 在影片中播放他的作品,「這個世界跟我的世界是不一樣的,可是接下來流行世界一定是這些年輕人嘛。」
「那你算是特別擁抱新科技的人嗎?」
「我不算特別擁抱新科技,但也不排斥。新的東西出來一定有它的原因,完全不會覺得說那個東西不行啦、沒有用。但是我沒有那麼喜歡新的東西是真的。」
一張服務中年人的專輯
或許馬念先的音樂審美,就和那些高中穿到現在的 T-shirts 一樣,自青春期定型後再也不變了。他也發現,現在很多能抓住他耳朵的樂團,不論編曲邏輯或行進,其實都和那年代的歌相似。
他自認,《Mama Jeans and Daddy Shoes》是一張「服務中年人的專輯」,儘管復古熱正夯,這張作品對現在 20 歲上下的年輕人應該沒太多吸引力。
「比如說我認定的 Hip Hop,跟現在流行、小朋友喜歡的 Hip Hop 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就連比如說認定『八零年代』音樂這件事情,可能跟三十歲的人認定的又不一樣。」
現在年輕人流行的復古或浪漫,和他做的東西自骨子裡就大不相同,他舉落日飛車為例,儘管聽來有股「舊」的味道:「但不是那個年代。八零年代其實是一個快樂的年代,所有東西都是奔放,沒有憂愁,但現在的都是一種朦朧的感覺。」
儘管專情於八零年代的音樂,馬念先倒也不覺得那才是最好的時代。聊到「中年」,我提起許多電影都曾探討「中年危機」,快步入半百的他說,自己沒特別去想這件事。
這幾年,他和不少新生代音樂人合作,或許是因為持續跟上時代的腳步,中年的困惑才沒有浮現?新血積極執著的樣子的確為他注入了能量,畢竟在業界打滾許久,偶爾難免倦怠;透過合作,也能學習新的思維和工作方式。可這些是否為中年危機打下預防針,馬念先並不確定:「我之前有聽朋友講一個比喻,我覺得其實還蠻值得想想。」
他舉同是五十歲的兩種個案為例,一位開始跑馬拉松,保持身體健康;另一位則和年輕時一樣,酒色財氣、夜夜笙歌:「到底哪個人的心態比較年輕呢?有人覺得跑步好健康欸,可是通常那樣的人都是,比如說有中年危機的人,就是都很怕老(笑)。
我也不知道欸,所以中年危機這件事,我沒有特別去想,可能我也有,可是我不自覺吧?」
插畫/Yum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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