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居的人死亡,屍體腐化後,液體、組織附著於倒臥的地板,待異味溢出,終於有人發現。有膽又有能力處理的人少之又少,34歲的盧致宏就是專門清理命案現場、處理遺體造成的髒亂和汙損的特殊清潔員。
大學就進入殯葬業,從小助理當到年薪百萬元的禮儀師,2年多前在眾人不看好的情況下轉職,雖然現在年薪約80萬元,不若禮儀師高,但獨居人口攀升、孤獨死比例漸增,這塊少有人敢踏入的市場,需求量只會愈來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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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上特殊材質的防護衣罩住全身,戴上用來濾毒的面罩,準備就緒,盧致宏拖著裝備與藥劑踏進委託人家中。「往生者過世大概3天被發現,汙染的床墊已經移走了。」他說的汙染物包括屍水、屍油、血液、殘留組織等,「今天要消毒跟除臭,算很簡單的案子。」
位在新北市的一處20坪公寓,擺設整齊,隱約還聞到居家芳香劑的香氣,直到盧致宏扭開後方那扇木質門的喇叭鎖。
盧致宏小檔案
- 年齡:34歲
- 入行:殯葬業10年、特殊清潔2年多
- 學歷:南華大學生死學系
- 經歷:禮儀師、特殊清潔人員
- 家庭:單身
- 收入:年薪約80萬元
- 成功心法:年薪約80萬元
- 實績:台中牙醫診所凶殺案現場清潔
嗅覺靈敏 藥水配方保密
隨著門板後推,一股極難形容的詭異味道漫開,像腐敗肉品參雜著久未開啟的櫥櫃霉味,再混上一點藥物苦味,即使我們戴著口罩,依舊一絲一絲竄進鼻腔,沒被刺激到作嘔,但呼吸是有些困難。
不若我們極想逃避,盧致宏一派輕鬆地敲敲牆壁聽聲辨材質,在屋內晃一圈後還拔下面罩嗅了嗅,「我習慣了,做這行嗅覺要更靈敏,才能確定死亡日期正不正確,知道要用哪一種藥、怎麼調比例。」繞回往生者房間,彎下身搬開床板,發現滲入底層的屍水與屍油,他微微皺起眉頭,「像這種沒處理都會有問題。」
今年34歲的盧致宏,身形壯碩,名片上寫著「玥明特殊清潔」,沒掛職稱,他說:「我只是個掃地的。」居家清掃、處理垃圾屋、搬重傢俱這些都是小case,最常處理的是命案與意外現場清理。
「以前這叫臭屍工,是最低下的行業。」父親是消防人員退休,搏命一輩子,只寄望孩子可以找個安穩坐辦公室的工作。「小時候,我爸爸都會跟我說:『你要好好念書,不然以後只能當土公仔(殯葬業者)或是去掃地。』」結果出社會至今,他就只做過這2份正式的工作。
看他熟練地拿出瓶子製作氣泡水,調和標示著酵素、深度清潔、消毒等各種顏色的藥劑,一併倒入拒絕曝光的機器,最後噴灑在散發出異味的房間,沒一會兒臭味變成植物香氣。不管旁敲側擊或單刀直入,這些藥水的配方是什麼他不說就是不說,最重要的成分記在腦子裡就怕外流。「祕密!以前被偷過,現在我連專利都不申請。」
特殊志向 家人難以諒解
文組畢業,沒相關背景,但從小喜歡化學,藥劑都是自己與團隊一起研發。「為了這個花了近千萬元,丟掉好幾公噸的原料。」除了拿房子貸款,贊助的金主不少是他擔任禮儀師時結交的家屬朋友,「我應該算是做人滿成功的啦!大家都告訴我有錢再慢慢還。」
家裡有三兄弟,盧致宏學歷最高,畢業於南華大學,滿足了老父希望他念書的夢想,「本來想選歷史或考古,覺得挖墳很有趣。」但家人覺得出路少、會餓死力阻,他索性填了生死學系,「生死學也有探究喪葬禮俗的歷史脈絡,家人聽不懂那是什麼。我填志願先斬後奏,考上以後才說出來可能會做殯葬業,爸爸一直叫我轉校、轉系。」
也不是那時就決定就要當送行者,但他為了賺學費到便利商店打工時,不時出現的奧客總讓他有種活人比死人難搞的感覺,「遇到一些地痞流氓,我看不慣,但每天都要服務他。」
大三實習那年才真的確認志向。「第1天就遇上有人掉進水塔。鞋子脫了、西裝褲捲起來就進去幫忙把遺體拖出來。」那是他第一次接觸到往生者,當下並不覺得害怕,只覺得特別。「工作可以讓人活得下去,也可以讓人活得不一樣。」就這樣還沒畢業他就進入殯葬業。
「剛開始每天都被我爸唸:『我辛苦賺錢讓你去念書,不是要你去學扛棺材。』」其實不只是扛棺材,在大公司從助理當起,什麼都學、都做,底薪加獎金每個月逾4萬元,以新鮮人來說算是不錯的待遇。但長時間輪班,月休僅2到3天,工作內容之驚悚也不是一般人都可以接受。
「我第一個案子是獨居老太太倒在家中,好幾天才被發現。她臉朝下,因為悶熱加速腐化,人扶起來,臉皮黏在地上,只剩肌肉。第一個反應髒話就浮現在腦海,還不能罵出來。」光聽就起一身雞皮疙瘩,但他不能卻步。為了讓往生者保有全屍,拿刮刀慢慢剷,放進屍袋,最後拿拖把拖乾淨。「以前不懂公共衛生、環境衛生,就只會這樣做。」
在台灣,命案現場清潔方式通常有3種,禮儀公司幫忙、家屬自己清,或透過殯葬周邊產業人力處理。「第1、第3種狀況都是敢做,但沒辦法做好,他們覺得物體移開、地抹過就好。會臭,漂白水潑個2桶,門關起來3天後再打開,因為也做不了更多。」
幫忙清理久了,盧致宏發現事情不該那麼簡單,「我嫂嫂是護理人員,衛生觀念有被她再教育。」例如回家第一件事要先洗澡,衣服另外放,還要用消毒劑噴,他笑說:「我是被排擠的人。」
放棄高薪 職訓一年接案
熬了1、2年當上禮儀師,年薪破百萬元,家人也接受他的工作。2016年時他卻決定轉戰清理界,「現在殯葬業講求專業、分工,為什麼這領域沒有?這件事應該要有人把它做好。」
轉職這件事所有人都不贊成,「大家都說我會餓死,哪有那麼多現場需要讓你做,我回說干你屁事。」他先到清潔公司上班,1個月薪水不到2萬元。做了幾個月,又跑到工地當搬運工、拆除工。「有時釘死的木板滲進去什麼的,就要拆裝潢。敲敲打打、挑水泥、挑垃圾都學。」職前訓練1年才開始接案。
初期不懂宣傳,就靠以前的人脈,「跟殯葬業的朋友說:『有需要可以找我。』」後來禮儀公司或禮儀師開始幫忙在網路上推薦,有些家屬直接找上門。「很多人打來開口就叫我報價,我沒辦法。」脾氣頗硬的他不爽就不做,「我會用最好的態度幫你解決困難,如果你要用高姿態跟我講,你去找一個願意低下頭的人。」
勘查現場 評估難度收費
每個案子堅持要到現場看過才知道怎麼處理,「就算在高雄我也可以去現場看完報價。」案件費用從幾百元到幾萬元,主要是看難度,有時候他還要看委託人狀況。盧致宏的友人這麼形容:「他看起來很像壞人,但其實很善良。看見人家家境困難,不但做白工還掏錢幫忙。」
開設的粉專貼了不少清理前後對比照,牆壁地板亮到反光,不是有潔癖,就是一股執念要做到好,「我的工作是還原,新家是怎樣我就要做到那種程度。」
噁心髒亂其實不足以形容他日常工作環境,每次開門,都像手探進恐怖箱。「有時房間會自成一個生態系。」屍體與發霉的食物帶來蛆、蒼蠅,還有蟑螂、老鼠亂竄,一般人1秒也無法忍受,他卻要待上好幾小時甚至好幾天。
每天都有勇者問他缺不缺人,「但跟我出門見習一次,就會打退堂鼓。」入行他只開2個條件,體能與品格,「操守最重要。有一次我們清抽油煙機掉下來幾十萬元,往生者藏的錢,這種家屬都不會知道,同事直接交還。你報1萬元的價,多的都不是你的。」
盧致宏現在年收約80萬元,比當禮儀師時少,問到收費標準與詳細收入,他搖搖頭:「這也是祕密。」殯葬業收費似乎總是很難完全透明。「很多人以為我們這行很好賺,但其實要大富大貴是不可能的。」案源不穩,「這個月吃牛排,下個月吃草。」採訪這段時間,逾二週沒案件上門,只能看書、看漫畫打發時間。每個月也不能接太多案子,因為承載太多壓力。
腦補案情 收工惡夢不斷
「做事當下沒有感覺,但回到家獨處,一連幾天腦海裡都會重複場景,甚至自行腦補很多東西,都睡不好。」例如處理一灘血,夢裡那片紅總會無限放大,讓他困在深淵中爬不出來;又或者面對跳樓情境,「一連好幾天,只要閉上眼睛,就覺得自己在跳樓。」
他處理過最棘手的也是跳樓現場,「跳的時候掉到管道間,三十幾樓掉到地下5樓。管道間有線,就像打小鋼珠、切披薩。」接體員帶走了殘缺的屍塊,他倒掛垂降清理殘留的血肉,「手一邊要撥開線,覺得腦充血撐不住再轉回來休息一下,那次好累。」
做這行大傷、小傷沒少過,手背上一塊不平整,「那是屍毒啦!冬天都會裂開,以前更大塊。」讓他最困擾的是長年穿防護衣帶來的後遺症,「我只有工作結束才會脫掉,這完全隔離,一直悶在裡面會過敏、長疹子。而且對溫度會有認知障礙,變得很怕冷。」
工作內容危險又辛苦,他卻沒想過回頭當禮儀師,「那工作很多人在做了,不需要我,這塊總是要有人來做。」在殯葬業10年見慣死亡,無所謂畏懼,但特殊清潔遇上層出不窮的孤獨死案例,倒是讓他感觸很深。
「我作息不正常,怕影響家人早就搬出來自己住。會覺得哪一天我獨自死在家裡,也沒人會發現。」每年寫一次遺囑交代身後事,還準備好法律文件證明房子不是凶宅,「有時候覺得流浪漢倒在路邊還會被看見,我死了被框在四面牆裡,可能要有味道飄出來才有人知道。」悲觀的不可思議,「我想法很怪齁!但我就怪啊!不然怎麼會做這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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