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宏文專欄】尹錫悅總統被捕後的三星電子，第三代接班人李在鎔有那些大挑戰？

《日經新聞》近來刊登南韓三星電子系列專題，第一篇文章《三星存亡(1) 閃現的總統彈劾噩夢》，文中提到南韓長期存在政商勾結的結構性問題，如今，南韓總統尹錫悅因實施緊急戒嚴被彈劾，南韓最大財閥三星領導層的腦海中，閃過的是2016年對前總統朴槿惠的彈劾。

《日經新聞》這一系列的三星專題，主要是日經BP和日本經濟新聞出版新書《サムスンは生き殘れるか　逆境の韓國經濟（中文暫譯：三星能否生存下去？逆境中的南韓經濟）》，於一月上旬在日本上市，因此特別摘錄書中重點讓讀者先睹為快。

這篇文章提到，現任三星會長李在鎔被逮捕和拘留的開端，就是前總統朴槿惠被彈劾時，原因是他向朴槿惠親信行賄、以作為回報自己在繼承集團經營權時可獲得的政治便利。如今，尹錫悅總統被彈劾，李在鎔的噩夢將由此開始。

《日經新聞》的文章強調一個重點，這家南韓最大財閥三星電子，如今與世界上其他競爭同業英特爾、台積電，到底有些不一樣的差異點。南韓獨有的政商掛勾，還有財閥為了繼承與控制權，對企業造成的衝擊，一直是觀察南韓企業不可忽視的角度。

事實上，過去大家分析三星電子為何輸給台積電，以及遇到那些挑戰，大部分都只談產品、技術等產業競賽或策略布局這些因素，很少談到財閥家族對公司的影響，但顯然這一點才是關鍵。政治與權力、經營權與管理權，才是左右三星電子未來的因素。

2017年2月，李在鎔因涉嫌向朴槿惠親信行賄而被捕，之後又因違反韓國有關繼承的《資本市場法》而被起訴。從父親李健熙2014年因心肌梗塞病倒後，到2024年的十年間，第三代接班人李在鎔卻陷入大麻煩，歷經一連串的上訴、判決到收監、假釋等，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官司訴訟及往來牢獄之間。

不僅如此，李在鎔這空白的十年，卻是全世界出現最大變局的時刻，從中國達到最興盛到走下坡，再到美中科技戰、新冠疫情、供應斷鏈及地緣政治變動等，都是變數最多的時刻，但李在鎔在這段時間深陷醜聞及訴訟，導致三星內部群龍無首，重大決策延遲，整體策略協調性也出現大問題。

財閥要繼承事業，要改朝換代，涉及到繳稅及股權移轉，一定需要龐大資金，尤其是三星這麼大規模的財團。李在鎔涉及的資本市場法，是運用財務技巧迴避各種風險，在進行三星物產和第一毛織兩家公司合併時，被指控沒有充分考慮少數股東利益，並為了提高集團控制力而操縱股價。

2020年5月，李在鎔召開記者會向南韓國民道歉，並宣布未來三星電子不再由下一代接班。這也意謂著，三星從李秉喆、李健熙到李在鎔，李家三代牢牢掌控經營權及管理權的局面，將會有所改變。

當年的12月底，李在鎔在首爾高等法院的被告席上，也嗚咽著道出了悔恨。他說，「一切都是我的錯，我的責任。我要把守法文化貫徹到底。絕不會再回到過去。審判長，請監督我。即使再困難，我也一定會走上‘正道’。讓三星比上一代領導人時更大、更強，這才是最好的孝順」。

如今，李在鎔的牢獄之災及官司訴訟，正一個個解除。2022年8月，時任總統的尹錫悅批准李在鎔的假釋，讓他可以重返經營崗位;2024年2月，關於違反《資本市場法》的案件，地方法院判其無罪。

只是，順利重返公司的李在鎔，面對的卻是公司盛極而衰的處境，上上下下的焦躁不安，還有如何不再被眾多對手追趕甚至超越的三星。

李在鎔治理下的三星電子，如今面對的競爭主要來自三大方向。第一是中國的直接競爭，正在吃掉其手機、面板與記憶體等市場的大餅;第二個是原本一直居老二的SK海力士，如今在高頻寬記憶體（HBM）已明顯超越三星;最後則是強大的台積電，在先進製程領域壓倒三星，也讓三星的邏輯與記憶體兩大半導體江山都出現動搖。

這其中最重要的因素是AI 。AI的快速進展，改變了半導體的競爭風貌，由於台積電在邏輯IC上大幅領先，並以先進封裝CoWoS技術，將輝達的GPU與SK海力士的HBM封裝在一起，這個由台積電、輝達、SK海力士的三方結盟中，三星被排除在外，也導致其HBM的技術與量產都被SK海力士超越。

因此，第三代接班人李在鎔，如今面對的是與他父執輩完全不同的局面。再看李在鎔的管理模式，也與其父親李健熙完全不同。

根據《日經新聞》的描述，李健熙的管理方式，很強勢也很有魄力，他本人基本上不去公司，而是在自己家裡聽取幹部工作彙報，他會充分了解各項業務，請手下提出方案，自己做仔細研究，然後從上而下發出指令。即使對於複雜的半導體，李健熙對自己的判斷及決策都相當自信。

但是，李在鎔完全不同。他精通英、日、韓、中四國語言，像是三星的「外交官」，替三星打理複雜的國際事務，並與世界各地客戶建立關係。李在鎔沒有父親的威嚴，他會飛到全世界的分公司，與員工一起在餐廳用餐。

李在鎔的決策方式，當然有好也有壞，但《日經新聞》引述了一位對三星崛起功不可沒的傳奇日本顧問的話，來說明目前的三星，已經變得比以前更官僚。

這位顧問名叫福田民郎，曾先後任職於NEC集團及京瓷等日本企業的京都工藝纖維大學名譽教授，1989年他就以設計顧問的身份與三星簽訂合同，在三星轉型時提供各種建議，如今，「福田報告」至今仍在三星公司內部流傳。

關於三星的現狀，福田説：「在李健熙病倒後的2010年代後半期，三星也變得官僚化，無法再做出過去那樣靈活的決策」。他表示：「需要恢復過去那種賞罰嚴明的組織，並改變人事制度以吸引優秀人才」。

風水永遠是不斷地在輪流轉，三星過去的光榮事蹟相當多，但如今面臨的挑戰也比以前的複雜許多。

我認為，三星電子最關鍵的問題，還是在於本身複雜的組織，還有包山包海的事業，這種生意模式是一條龍，從品牌、技術到生產都自己做，戰線拉得很廣也很長，因此當產業出現大變動時，三星的挑戰絕對不會小。

南韓與台灣的產業發展模式很不一樣，台灣以代工為主，緊跟著美國矽谷，讓客戶成功，台灣就會成功。在這個專業分工的時代，台灣只賺取產業鏈一部分的錢，沒有想要把所有利益都放在自己身上，這才是可長可久、可以獲得客戶支持的商業模式。

如今，第三代接班人李在鎔要如何重建三星帝國，他如何用績效來證明他的接班正當性，應該是他最大的挑戰。至於尹錫悅前總統不只被彈劾還被逮捕，李在鎔的噩夢又會如何開始，是否還有續集上演，大家可以再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