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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內

透視臺灣政治新局:5 萬篇社群文章裡三黨支持者的價值與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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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11小時前 • 發布於 14小時前 • readr
  • 今年大選後,立法院三黨不過半的狀況為臺灣政治帶來新局,接連發生國會改革事件、民眾黨黨主席柯文哲身陷爭議之中,但各黨的支持者幾乎都沒有動搖,也不明白為什麼他黨支持者不理解自己支持的價值。我們從三個主要政黨的 Facebook 社團中收集選後迄今超過 5 萬篇相關討論,並實際採訪支持者們。
  • 此次大選是民進黨首度失去從 2014 年後獲得的絕對優勢。這 10 年來面對國際趨勢變化,在部分臺灣人心中,民進黨變成了傲慢、囂張、貪腐的政黨,「抗中保臺」更成為招人討厭的原因,學者認為這可能與臺灣意識普遍化有關。
  • 相較於藍綠支持者的差異有較多來自世代不同,民眾黨支持者更像是從同一個世代中選擇了不同路線。他們大多對藍綠長期的惡鬥感到厭倦,甚至有些討論會將自己比喻為「過去的民進黨」,認為自己如同他們當年推翻國民黨一樣,現在的目標是推翻現今獨裁的民進黨。
  • 我們採訪了 11 位不同政黨的支持者。為完整呈現受訪者想說的話,我們將完整的採訪稿放在「三黨支持者訪談完整收錄:我們為何如此不同?」。你也可以在閱讀此篇報導時,點擊人物名稱,就可以連結到該受訪者完整的受訪內容(將另開新頁)。

「為什麼年輕人都支持柯文哲?」今年大選前,在大學學區做生意的國民黨支持者羅美淑(化名),罕見地跟附近的店家聊起政治。做生意的店家通常以和為貴,很少談政治,但無論是上門的客人、自己家的孩子,柯文哲都變成了他們共同的話題,「對面小吃店老闆,還要給他兒子 5000 元,叫他去投侯友宜。後來發現,我兒子也支持柯文哲⋯⋯我問為什麼,他只說欣賞他。」

同樣的疑惑也發生在年輕世代。今年 30 多歲的泛綠支持者余靜妍(化名),在大選前看著社群軟體異常地焦慮。她看到很多跟自己同齡的人,平常不聊政治,卻在投票前幾天突然表態支持柯文哲。她說:「如果是小我一點的人,我還可以用世代差異去解釋,但這些人跟我同樣年紀、在同樣的環境下長大,為什麼做出這種選擇?」

今年年初的總統大選是少見的三方對抗,即使最後由民進黨賴清德贏下總統大位,總統敗選的台灣民眾黨在國會選舉以 8 席成為關鍵少數,藍綠傳統大黨席次皆沒有過半,為臺灣的政黨政治帶來新局。

但選後 9 個月以來,民眾黨支持度一路下滑,台灣民意基金會的民調顯示民眾黨從選後支持度 22.5% 掉到 12%,黨主席柯文哲身陷爭議。但換個角度看,民眾黨仍有 12% 的支持度,以同一個單位過去的民調來看,算是回到民眾黨創黨前三年的平均值。同一份民調也顯示,有超過四分之一的人認為柯文哲沒有獲得司法公平審理。

明明是同一個事件,不同政黨的支持者看待的角度完全不同。我們嘗試從三個主要政黨支持者的討論中暸解彼此的異同,更實際採訪 11 個不同政黨的支持者,發現三黨的支持者都不明白,為什麼對方不理解自己支持的價值⋯⋯

雖然民調顯示選後民進黨的支持度上升,兩黨皆未過半的國會似乎也未能打開新局,首個會期的國會改革帶來暴力和抗議,還待由大法官釋憲來解決;第二會期的中央政府總預算案,目前三黨也都沒有共識。

從優勢變劣勢 民進黨面臨政治挑戰

民進黨並不是第一次面對朝小野大的執政難題。2000 年民進黨陳水扁當選總統,臺灣迎來政黨輪替,但無論是總統、還是國會,都是在野勢力比執政黨大:總統選舉中,分裂的泛藍陣營宋楚瑜與連戰兩個候選人的票相加將近六成;2002 年和 2005 年的立法院,民進黨雖然取得多數席次,但都沒有過半。這樣的劣勢在 2014 年第一次出現轉變。

以深入臺灣政治田野著名的日本政治學家小笠原欣幸提到,2014 年的太陽花運動和地方選舉,民進黨迎來具相對優勢的時代,即使非民進黨勢力全部團結,也比不過民進黨,讓民進黨連續贏得 2016 年和 2020 年的總統選舉。

而今年的總統大選,民進黨失去了過去 10 年的優勢:賴清德只獲得 40% 的選票,在野黨的總統票數相加超越了民進黨;國會不但沒有任何一黨過半,民進黨還是相對少數。小笠原欣幸認為,民進黨失去優勢的原因,包含臺灣認同意識的普遍化、柯文哲的影響,以及民進黨自身的問題。

政治工作者薛呈懿也提到,由於選舉期間,執政黨有望連任,就招來瘋狂猛攻,「炸到大家都覺得執政黨做很差、很可惡、又換不掉」,選舉結果的確「沒換掉」,這些政治攻防就成為民間觀察這些政黨的基礎,對執政黨的厭惡則繼續累積。

2024 年 1 月:選後檢討與立法院長選舉

(以下訊息內容由記者從社團中的文章中一一歸納觀點後改寫,要看全部完整的觀點請點擊連結。)

「其實柯文哲創黨的時候我就支持了。當時不會想到有機會可以把藍、綠拉下來,只是希望它成為兩者之間制衡的力量,就像現在這樣。」30 多歲的民眾黨支持者陳裕凱(化名)說。

「我不喜歡國民黨,但我更討厭民進黨。我相信很多人都有想要打破藍綠的想法,所以今天就算不是民眾黨,只要是形象好的第三勢力,我覺得可以相信它一次。」陳裕凱提到,雖然過去也有其他第三勢力,但都沒有足以能角逐總統大位的程度。

小笠原欣幸從投票所層級分析柯文哲的總統得票狀況,發現全臺各地的差異都不大,正是因為民眾黨支持者有著「超越兩大政黨對立結構」的認同,而這個選民層廣泛分佈於臺灣各地。

40 多歲的民眾黨支持者林大同(化名)也同樣是因為厭倦藍綠。他以前對政治冷感,「但隨著年紀增長,你要面對的社會問題愈來愈多⋯⋯愈覺得這個社會需要改變,我才開始關注政治。」

林大同在柯文哲第一次選臺北市長的時候就被他「想要改變現有的政治」的理念吸引,「我看到看到媒體、國民黨瘋狂在追殺他、查他的帳,我才發現,這個人怎麼愈查愈清白?」他在網路上聽了他在大學的每一場演講,「他很關注臺灣現階段的事情,想要改變⋯⋯而且他從頭到尾就不是站在『上面』,他從醫生的角度,發現問題,他要解決問題,不是想要解決『人』。」

林大同認為,「我覺得民眾黨的人大多數比較理性,不是因為民眾黨比較潮就支持。很多人是因為想要改變現有的政治文化、想要讓人民生活得更好,才入黨。」陳裕凱也有相同想法,「我覺得會支持民眾黨或第三勢力的人比較理性,大家都講得出來不喜歡藍、綠的原因,你分析過藍、綠,才會選擇第三勢力。」

但讓民進黨支持者很難理解的,便是這個「理想」。

民眾黨理想的政策論述 被認為缺乏實務性?

薛呈懿提到,「民眾黨的政策,乍看之下我都很認同,但實際上,他們的政策論述更像是一種行銷工具,只為了號召更多人。老實說,內政類的論述大家都相去不遠,實際怎麼做才是關鍵,我看不見民眾黨這個部分。」

薛呈懿也分享最近跟民眾黨支持者朋友聊天時,聽到了讓她難以釋懷的話。「這位朋友以前討厭民進黨、希望民進黨不要再執政,後來變成民眾黨的支持者。那天討論時事到後來,他說:你告訴我為什麼民進黨不做啊。」薛呈懿嘗試解釋,解釋民進黨實務上的難處,「其實每一次的進步都是相對辛苦或複雜的,但他就是反問我:為什麼民進黨以前不這樣做?」

「我覺得蠻挫折的。因為我對民進黨的支持不是腦粉熱愛,是在務實的政治工作中建立起來的。我覺得政治跟公共事務是在混亂跟複雜中,嘗試找到機會跟方法去前進,我只是希望他理解這當中的複雜性。而他們可以只談理想跟論述,我們卻被罵成不願意改變、保守、找理由的人。」薛呈懿苦笑,「⋯⋯害我也開始質疑自己,我是不是也捲入了這個老舊機器?我是不是也換了腦袋、不理智、變成他們討厭的樣子?」

民進黨支持者黃子睿(化名)也提到,「常聽到民眾黨的支持者在批評,我覺得他們沒有很深入去瞭解眾人之事和政治要怎麼運作。可能只抓到一個點就猛烈攻擊,沒有一百分,就是零分。就算整個國家的政績擺在那裡,但他只要覺得自己沒有百分之百過得好,這個政府就有問題,就要換一個人。」

黃子睿同樣是在實務經歷中建立起自己的政治認同。她曾在公司推動過工會、也當過婚姻平權志工,「一開始我不知道事情怎麼推動,只知道『什麼是對的,我們應該要這樣做』,所以過程中有非常多的挫折。」

她坦言,在同婚公投的時候,一度也對民進黨失望,「為什麼要妥協?為什麼不能直接修民法,達到真正百分之百的平等?但婚姻平權最終實現了,我才感覺到,事情不是我想得那樣直線運作就可以,要實現理想,要找很多很多不同的方法來達成。」

民進黨是抗中的唯一選擇?

除此之外,受訪的民進黨支持者也都不約而同地提到,中國,是他們儘管在很多議題上不見得認同民進黨、仍會支持民進黨的原因。余靜妍就提到,今年民進黨選舉的主軸除了「抗中保臺」以外,其他的政策跟方向都很模糊,「我確實覺得有點煩躁,想說還要賣芒果乾到什麼時候?但民進黨花了很多力氣在阻擋中國的入侵和影響,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黃子睿也認為,正常來說,政黨愈多當然是好的,「但我在意的是中國這個大威脅還沒解決之前,還是要集中火力。國民黨就是不會讓臺灣保有主權,民眾黨目前還是在配合國民黨,沒有做好第三勢力該做的事情。」

「它是最後一道防線,你不想退守,就只能選民進黨。」薛呈懿說。

但這道防線,卻成為民進黨被厭惡的原因之一。

2024 年 5 月:國會改革成為選後第一次大衝突

20 多歲的陳芷涵,與薛呈懿黃子睿雷同,都是在實務經驗中獲得政治認同,但她的路徑卻與這兩人相反。雖然她並不定義自己是哪一個政黨的支持者,但她一直到兩、三年前,都比較支持民進黨政策,後來因工作關係慢慢轉向藍營。

深藍家庭長大的陳芷涵,高中開始關心社會議題後,偶爾跟家裡聊政治,衝突都很激烈。後來有機會去國民黨工作,「想說家人總不會有意見了,也希望多一個共同話題跟他們聊天,沒想到親身經歷之後,發現跟過去感受到的差很多。」

「以國會改革來說,我認為民進黨沒有像他們主張的具有強烈的正當性。」讓陳芷涵印象深刻的畫面,是國會改革條文二讀那天,「民進黨全黨穿上很潮的衣服,用法條表決前的時間跟青島東路的青鳥對話,大喊藍白沒收表決、我們是習近平派來的、臺灣會變成香港⋯⋯」

「若真的重視委員會中心主義,為何應該討論法案的時間都拿來做秀?而且只是在討論國是政策,為什麼總是要抹紅、跟中共連結起來?」陳芷涵說,「歷經這件事後,有種突然看清的感覺。」

(以下訊息內容由記者從社團中的文章中一一歸納觀點後改寫,要看全部完整的觀點請點擊連結。)

「唸軍校的時候,修過一堂『匪黨理論批判』的課,主要在講中國共產黨的脈絡。這些內容,就跟民進黨現在在做的事情一模一樣:挑起族群間的對立。」40 多歲的退休軍人鄭皓然認為,執政黨的氣度,是遇見爭端的時候,應該要去聽各方的意見,找到平衡點,「但我看到的是,一遇到爭端,他就叫街頭的小混混來鬧一下,把不支持的人鬥走。選輸了,我先抹黑你;抹黑無效,我就找個議題來罷免你⋯⋯民進黨的民主風範在哪裡?」

民眾黨支持者陳裕凱也提到,民進黨從社會運動起家,「他們做的事情就是把人民討厭的人事物拉下來,現在反而活成了他們討厭的樣子,全部都是政客。」

不過對於中國議題,陳裕凱其實給予正面評價,「臺灣已經失落二、三十年,但幾年前開始,有人在說臺灣會迎來黃金十年。因為美中的經濟對抗之下,臺灣是直接的受益者,正是因為執政黨把這條線踩得很硬。但後果就是撕裂臺灣。」

對抗中國的代價是社會撕裂?

這個「因為對抗中國而撕裂臺灣」的感受,幾乎所有討厭民進黨的受訪者都有提到。他們在意的,一個是身份認同,一個是戰爭。

40 多歲的退休軍人鄭皓然覺得,在課綱修改後,反而讓學生族群認同和身份非常錯亂,「我在臺灣出生、我爸爸是湖南人、我媽媽是臺灣人,那我到底是中國人還臺灣人?但有需要特別去強調嗎?以文化來講,它是不可分割的。」

「是誰一直傳播要打仗的氣氛?」60 多歲的家庭主婦、自認中立選民的江美玉(化名)就提到,在接受訪問之前,去問了身邊很多人,「他們都有一樣的心聲:不要戰爭,和平共處。」

她比喻,「民進黨一直挑釁大陸,就像一隻小貓一直在大老虎腳邊戳戳戳。中國忙著對付美國的經濟制裁、還有一大堆事情要應付,哪天心情不好,就狠狠踹你一腳。我就怕中國哪天忍不住,戰爭開打,倒霉的就是臺灣的老人、小孩、還有沒有錢移民的百姓。」

鄭皓然也提到,臺灣應該要保有主權,走向安全平穩的道路,但國防部長、甚至總統動不動就對中國「嗆聲」。他更進一步批評俄烏戰爭後,臺灣出現的民間組織「黑熊學院」,「它把戰爭講得太容易了。這會讓人民不懼戰,以為只要發槍給你,你就可以上戰場⋯⋯政府想做這件事,應該要貫徹既有的全民國防措施,不要用公務員的心態虛應故事;也不是像黑熊學院這樣,政府給你一些錢,傳播錯誤的資訊給國民,讓每個人都跟義和團一樣以為自己神功附體。」

民眾黨支持者也有類似的看法。

林大同說:「我小時候也覺得要認同臺灣,但現在看到小孩在學校被灌輸:『我是臺灣人、不是中國人』的概念,我覺得是不對的。我是臺灣人,也是中國人,這對我來說是文化上的定義,而非政治上的定義。臺灣一直把政治跟文化混為一談,我不喜歡的是中國的極權政府⋯⋯不是用國籍來分辨一個人好或壞。」

林大同也認為對執政黨只顧「抗中保臺」,不顧人民生活,「如果中國今天打你,我們當然要打回去;但人家今天沒有打你,為什麼要一直跟它撇清關係?它想在國際舞台上吃你豆腐,這很合理,因為它為了鞏固政權,要講給他的人民聽。如果今天你有能耐,你就站出來。沒有能耐的時候,先顧好你的人民,讓人民好好過生活,才是重點。」

相較於兩岸立場相對明顯的國民黨,柯文哲似乎也透過「中間路線」,抓住支持者的心。選舉期間,他提出外交軍事「按照蔡英文路線」,卻不贊同「蔡總統的兩岸關係和內政處理」,他認為:「內政與兩岸關係必須要回到中間理性路線,要恢復與對岸溝通、建立人民信賴的對話制度。內政上包含前瞻預算、大撒幣政策、沒有規劃的軌道建設、2025非核家園 ,全都必須徹底檢討」,都呼應了支持者的想法。

「抗中保臺」不再重要了嗎?

「坦白說,我也不喜歡民進黨總是利用這件事,但我可以理解。」薛呈懿提到,「畢竟它是一個事實。臺灣就是不正常的國家,我們在國際上的地位還是很特殊,而且臺灣的政黨在這方面沒有共識。」

薛呈懿說,「我其實很期待有一天,能有另一個本土化的在野黨,就能有更多攻防放在內政上。」她原本期待這次國會沒過半,可能是個契機,「但目前覺得有點可惜,目前國民黨跟民眾黨的路線,還是比較多在聽『老大哥』的話。」

黃子睿認為,說民進黨事事都只會揮舞「抗中保臺」大旗,只是把事情簡化成藍綠對決。「只要有什麼不利,就說是『民進黨派來的』。如果國家的每件事,都被說成是某個政黨為了自己的利益才去做,你就可以不用思考這件事情的本質,因為全部都是敵人的錯,這樣很不健康。」

而「抗中保臺」的旗幟不再那麼有效,可能也和臺灣意識已經獲得普遍認同有關。

小笠原欣幸提到,從各種民意調查來看,「臺灣認同」(維持中華民國台灣的現狀)的民意結構並沒有改變,代表這些主張較溫和的人,過去只有藍、綠兩黨可以選的時候,多半會選擇民進黨;但在民眾黨出現之後流向柯文哲。

由此可見臺灣認同意識已經普遍化,不再是爭議的焦點,「民進黨失去了這股『順風』的力量,此時面臨的是『無風』的狀態。」

這道風於 2014 年太陽花運動之後形成,10 年後戛然而止。小笠原欣幸也觀察,「在當年參與太陽花學運的年輕人眼裡,唯有反抗馬英九政府才能守護民主主義。但是在現在的年輕人眼裡,反抗的對象變成了目前的執政者民進黨政府。」

在民眾黨支持者的社群發文中,也經常出現一種特別的說法:民眾黨的支持者會自比為「過去的民進黨」。因為民進黨過去推翻了國民黨統治,最後卻變成了一個獨裁的政黨,現在,他們成為這個推翻獨裁者的角色。

自比為「過去的民進黨」 民眾黨欲對抗獨裁者

這個「推翻獨裁者」的形象是怎麼來的?野草莓世代、現為在地公民團體臺南新芽理事嚴婉玲說:「這非常有趣,只會在當代出現。」

她從民進黨的支持者組成來分析,民進黨取代國民黨大約在 20 多年前,而 1990 年至 2020 年間,社會試圖建立臺灣主體的論述,這些論述主要接受者大約是 40 至 50 歲的人,基本上會支持民進黨;至於更年長的民進黨支持者,則多是過去受到國民黨壓迫,基於自身體感經驗產生的認同。

嚴婉玲提到,而現今 30 幾歲的臺灣人,成長過程正值臺灣民主化;但再年輕一代,則沒有親身經歷這些轉變,歷史事件多半是從教科書上看到的,在他們的認知中,「執政者因為掌握政治紅利等同於獨裁」的邏輯就很合理。由於沒有親身感受過什麼是真正的黨國,會把這兩件事的重量看成是一樣的。同時,老一輩的國民黨支持者,由於失去政權太久,也會支持年輕人這種論述。

小笠原欣幸則從民眾黨支持者的組成來解讀,2014 年柯文哲競選臺北市長時,提出要超越藍綠,但又自稱為 「墨綠」,再加上他曾與陳水扁有所關聯(柯文哲擔任過陳水扁醫療小組召集人),在民眾心中被視為偏綠陣營,或者至少是對臺灣認同較強烈的一方。此外,當時柯文哲批評競爭對手連勝文是兩岸權貴的兒子,靠兩岸關係牟利,對中國共產黨的批評也相當嚴厲,自然吸引了認同臺灣的選民。

小笠原欣幸指出,這個局勢在 2018 年後有了改變。那一年,民進黨與柯文哲鬧翻。柯文哲原本對藍綠兩黨皆有批評,但翻臉後,他對民進黨的批評變得更加強烈,開始吸引反對民進黨的群體,甚至部分深藍選民,這在 2014 年時是看不到的。

他認為,柯文哲可能也察覺到了這個變化,為了擴大支持基礎,自然會以更嚴厲的方式批評民進黨,吸引更多對民進黨不滿的選民;同時,黨內的深藍支持者也多到無法忽視,這或許是柯文哲在兩岸議題上保持模糊態度的原因之一。

不過,柯文哲的接連爭議顯然重創支持率,小笠原欣幸綜合民調觀察,「柯文哲在總統大選中 26% 的得票率,我認為其中有三分之一仍是他的死忠支持者;另有三分之一已經回流到藍綠,其中回流民進黨的比例較大,因此民進黨在選後的支持度穩定上升。而剩下的三分之一選民,目前還不知道要怎麼辦。下一次選舉他們會怎麼投票、會不會去投票,都值得關注。」

2024 年 8 月:民眾黨政治獻金爭議到京華城案件

(以下訊息內容由記者從社團中的文章中一一歸納觀點後改寫,要看全部完整的觀點請點擊連結。)

觀察民眾黨支持者的討論內容,主要是柯文哲過去的形象和實績,加上對司法的不信任,讓他們認為柯文哲是被迫害的。

今年大選成為首投族、將票投給柯文哲的李怡萱(化名)就提到,「民眾黨給我的印象就是很清廉。覺得它的資訊、數字都很公開,不像會貪污」;林大同也提到,「如果柯文哲要貪污,以一個臺北市長的位子,他可以貪的東西可多了,以他的智商,他有這麼笨嗎?重點是到現在還查不到金流,如果今天案情已經很明確,怎麼會查不到?」

林大同認為,「就是一分證據一分話。今天不要管政論節目講什麼,要看北檢拿什麼東西出來,在起訴、定罪之前都是無罪,所有人都是一樣。講白了,我們今天也沒有去講鄭文燦什麼,只要他的案子還沒定讞,都是無罪。」

陳裕凱也認為,塵埃落定以前都不要急著下結論,他還在觀望,「如果這個人真的活成你討厭的樣子,就不要支持他就好了。」李怡萱也還在觀察,「現在想要等事情過去,看看結果如何,對我來說現在事情還沒結束。反正現在也沒有要選舉,我支不支持,也沒那麼重要。」

國民黨重回國會最大黨

民眾黨 12% 的支持率會繼續往下,或是有機會重新崛起,還待觀察。不過,此次選舉的另一個改變,是老牌政黨國民黨再次成為國會最大黨。

觀察民進黨的支持者的討論,他們對「親中派、黑道和地方派系」重新回到政治舞台上十分氣餒,認為人們嘴巴上說要改革,卻走往了相反的方向。

選舉結果顯示國民黨的基本盤仍不容小覷,民眾黨支持者陳裕凱就提到,「選前國民黨之所以在藍白合時這麼有信心,覺得你不跟我合就沒機會,就是他們在地方耕耘太久了。這些耕耘,不是小黨三年、五年可以超越的。」

但即使「反綠」的民意過半,國民黨卻難以吸引年輕人支持。陳裕凱認為,國民黨的「包袱」太重,思想太陳舊了,「以一些國際都承認的進步價值:女權、同性婚姻為例,他們仍守著老舊的思想,即使國民黨還是有好的政治人物,還是被這些包袱擋住,我覺得檯面上沒有一個國民黨的政治人物能夠擺脫。」

在深藍家庭長大的賴曉玉(化名),也是在政治啟蒙後就「回不去」了。她提到小時候跟著親戚參加造勢活動,用力揮舞國旗,甚至在開票時跪下來祈求國民黨的候選人能勝利的景象,仍是她腦海中的鮮明印象。但高中開始接觸社會議題,以大埔事件為例,先是驚訝這發生在家鄉、自己卻一無所知;也發現這明明是自己已經收集很多資訊的事件,卻被家人化約成「一群想要錢的人」,心裡產生很大的衝突。

這種「啟蒙」的經歷,同樣發生在 30 多歲余靜妍、20 多歲的陳芷涵身上,這些深藍家庭長大的的年輕人,都曾因為接觸社會議題,跟家族教育的傳統價值拉開距離。

相較於年輕人的政治轉變,對較年長的一輩而言,候選人的道德瑕疵有歷史和現實因素。羅美淑坦言,「你說國民黨形象很差,但以前那個時代貪污很正常,賄選、買票都很常見,是不分黨派的。這當然是不對的事,但大家都很習慣。以前買票是用家戶人口計算的,你家有幾個人就給多少錢,反正收了,最後投誰他也不知道。是後來時代進步,也比較會抓,才比較少看到。」

鄭皓然也說,「其實活到這個年紀,你會發現社會上非黑即白是不存在的,很多事都有灰色地帶。坐過牢的人不一定惡,沒坐牢的人不一定善,主要還是要看他是不是為民眾著想。」他強調,「有些被批評的地方政治人物,名聲看起來很差,但為什麼選得上?每一票都是人民投的,因為他有在為地方做事。當然這個灰色地帶必須要在合理的範圍內。」

從失望到麻木:國民黨可以贏回信任嗎?

但值得注意的是,此次的受訪者,無論黨派,都對現在的國民黨失望,認為它沒有在野黨的樣子。

鄭皓然只提到,「它當初怎麼丟掉大陸,現在就怎麼丟掉臺灣。以前我們滿懷期待,後來覺得惋惜,現在已經麻木了,一點期待都沒有」;江美玉也提到,「現在的國民黨沒有做好監督的責任,不是一個及格的在野黨。」

小笠原欣幸認為,賴清德當選的最大原因,是蔡政府的外交及國安路線獲得相對多數選民的支持,只是柯文哲的參選,模糊了這個重點。國民黨想要重新取得政權,就必須提出符合溫和臺灣認同選民期待的兩岸政策。

他也提到,相較於嚴肅的政策論述,「反對執政黨」自然容易吸引到選民,但國民黨即使採用這個策略,卻已連續三次在總統大選落敗。接下來的課題,是要能創造出像執政黨姿態的形象,重新贏得選民的信任。

執政黨看似政績亮眼 仍有部分人不認同

觀察民進黨的支持者們的討論,除了不理解其他黨能夠獲得選票,也不理解為什麼自家政府有極好的政績,卻無法獲得支持。

例如有粉絲專頁羅列各種政績,如「租屋補貼、房貸補貼、小學班班有冷氣、生生有平版、高中免費念、私立大學學費補助、減稅、普發現金、潛艦自造、疫苗自主、經濟轉強、防疫受國際讚揚」等等,說臺灣人太常把「喜事被當成喪事」,更引用法國媒體《觀點週刊》(Le Point)的評論,說蔡英文執政八年「政績幾乎完美」,獲得近萬次分享,也在支持者社團中廣獲共鳴。

余靜妍也提到,「我很疑惑為什麼很多人會批評經濟不好。以各種資料來說,臺灣薪資成長的水平、GDP 等等,經濟是有成長的,甚至在 COVID-19 期間還有成長。當然有些人過得不好,但經濟不好是跟誰比呢?要跟 1990 年代臺灣經濟成長的時候比?還是要跟中國比?這個不好,感覺是來自己的想像。」

在今年總統大選前,民進黨先嘗過一次敗仗。2022 年的縣市首長選舉,民進黨只成功連任 4 縣市、翻轉 1 縣市,其餘全數敗選。除了還在主打「抗中保臺」的策略引起反感,嚴婉玲認為這八年來的兩次公投,也有影響。

「公投不是一個好的處理議題的工具,到最後一定會造成對立。議題被迫跟政黨綁在一起,對議題跟政黨都不利,因為你吸收不到剩下那一半的人。」嚴婉玲說,「如果要公投,執政者就要去捍衛他的政績,就必須動用資源,宣傳自己做了什麼,就容易讓人有『大內宣』的感覺。」

小笠原欣幸也提到,2022 年地方大選前,疫情、俄烏戰爭對民生造成影響時,執政黨仍不斷宣揚臺灣防疫政策的成功,民眾卻感到生活不易,導致政府和民眾之間產生感受上的落差。

小笠原欣幸分析,由於經濟全球化,每個國家都有貧富差距擴大的問題,有錢人賺錢的程度比以前高很多,遠超過我們的想像。一般民眾即使生活比過去幾 10 年進步,但是看著別人,就會覺得差距很大。在這個背景之下,當有政治人物批評執政黨做得不好,就很容易吸引相對剝奪感高的民眾。

嚴婉玲則認為,臺灣本來就存在很大一批人用自己的「經濟處境」去決定要支持誰,「尤其國民黨長年在談「台灣經濟奇蹟」這樣的神話,把國民黨塑造成比較會處理經濟的政黨,這個遺緒會一直影響到現在 50 歲以上的人。當他們在判斷一個政黨做得好不好的時候,經濟就會是一個很大的指標。」

「全世界都面臨一樣難題 但執政黨做法令人反感」

民眾黨支持者陳裕凱其實認同這樣的趨勢國際皆然,只是認為執政黨的做法令人反感,看不見「公平正義」。

「以超思蛋品為例,為什麼一間根本沒有成立的公司就能拿到這麼大的訂單?顯示有權力的人要讓誰賺錢都可以,很多人努力了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錢,皇親國戚不用花太多力氣就能賺到,沒有公平正義可言⋯⋯」陳裕凱提到,「雲豹一年拿這麼多政府標案,這間公司一開始就這麼好嗎?在社會上水深火熱的人,看到這些就會很反感。」

鄭皓然提到類似的觀點,「對我來說,以前國民黨的在吃肉,人民至少有湯喝,政黨輪替以後,不用說湯,連碗都沒有了。」江美玉也說:「我當初也對民進黨有期待⋯⋯結果第一任總統就貪了。而且貪得比國民黨更難看。國民黨是在檯面下貪,民進黨是直接正大光明地貪。」

嚴婉玲認為這樣的情緒其來有自。90 年代臺灣民主化的過程中,國民黨一黨獨大,其實是政治跟「黑金」形象掛勾最嚴重的時候。因此「分配資源等於貪汙」的連結,會深植在人們心中,好像只要執政黨開始分配資源,就一定跟不當利益有所掛鉤。

「大家也不否認政治就是資源分配,但想要的是過去從上面一層一層分下來的分贓模式。」嚴婉玲說,「這些人認為自己分不到,可能有兩種原因,一種是民進黨其實沒有貪,另一種是民進黨貪污的形式他分不到,那就會更容易聽到民進黨『只會分給親近的人』這種批評。」

對於民進黨支持者來說,面對這些批評時的不理解,往往會讓他們開始為自家政黨辯護。然而,這種自豪感也常讓反對者將其與民進黨八年執政的「傲慢」形象聯繫在一起。

首投族李怡萱提到,現在對民進黨的印象,有種為了批判而批判的感覺,「我沒有強烈到覺得要把民進黨換掉,而是覺得不能讓民進黨的粉絲過這麼爽,他們真的很囂張,會四處嘲笑別人。如果他們選不好,應該會檢討自己;如果一直選上,他們就會覺得繼續現在的樣子就好了。」

陳芷涵也說:「我覺得民進黨支持者看不到自己的盲點,國民黨支持者也會覺得,我就不是中共代理人,為什麼我只是不認同你的理念,就遭到非我族類的對待?」她也覺得有點灰心,「即便(立法院選舉結果)是這樣子,還是沒辦法讓民進黨團、賴清德政府稍微謙虛一點。」

當人們不再願意討論政治…

「政治在我的朋友圈裡,已經變成娛樂新聞,因為大家都在演。當一個國家的人民不關心政治是很悲哀的,不關心是因為你沒有辦法獲得最正確的資訊,想要關心會很累、很傷心。」鄭皓然說。

採訪這篇報導時,幾乎所有的受訪者都提到,目前已經放棄、或本來就不會跟不同立場的人談政治;嘗試過的,都覺得負面經驗強烈到寧願放棄,或是只願意跟關係很密切的人談。

他們眼裡的政治,是這樣的:

泛綠支持者余靜妍,面對每次談論時事都帶有偏頗政治評論的阿姨,「(一開始)我還會去查資料,雖然我沒辦法回應評論,但我可以針對事實做查核。但她聽了以後,大方向也沒有改變,可能承認細節錯了,但評論的部分還是依然故我。我後來覺得很累,因為吵起來對話時間會拉得很長,加上我沒辦法追時事追得那麼快,把關係搞砸對我也沒有什麼好處,就放棄了。現在就是聽,也不回應,傳 LINE 來甚至會已讀她。」

首投族李怡萱在滑社群軟體時,看到追蹤的網紅有政治相關的發言,會覺得厭煩,「我覺得創作就創作、分享生活就分享生活,聊到政治,大家就變得偏激,讓人很反感⋯⋯每次談藍綠,大家都變得不太開心,烏煙瘴氣的。」

家庭主婦江美玉認為,「這就是臺灣的悲哀,把精神都花在競選、政治上。很多人也不想說話了,因為說了也沒用,畢竟我們已經實際行動過、嘗試改朝換代了,但臺灣沒有變得更好,只看到民進黨花很多時間在內鬥、內耗。」

政治工作者陳芷涵說:「⋯⋯在自己的工作經歷中,非常強烈地感覺到,很多人只想給你們看他們想給你們看的東西,如果你平常只是一個上班族,不會去主動找大量的資料,很容易只看到其中一個面向;就算很努力去找資料了,看到的東西可能還是會有很強烈的政治色彩。」

三黨是權力制衡 還是癱瘓停滯?

黃子睿分享以前當婚姻平權小蜜蜂的經驗。「在街上宣講,雖然會被罵,還是會挫折,但旁邊也有人圍觀、嘗試去思考,至少這些都是真的人,我覺得溝通是有效的。」

但現在她幾乎不講了,「第一是我不知道在網路對面的人到底是誰,講了也是徒勞;第二是覺得自己的心理健康比較重要。」對她而言,她只願意當朋友圈裡「充分表態」的人,盡量在社群平台上轉發消息,「不是想要說服立場是對立的人,只是想讓沒有關心的人能多一點機會看到。如果想要更暸解、需要更多資訊、或只是想要找到觀點接近的人取暖,都可以找到我。」

嚴婉玲對社會現狀倒沒有這麼悲觀。她認為社會的認同、政黨認同的板塊一直在變動,其實會有效地降低非黑即白的認知,「過去非藍即綠,現在有白,其實多了一個槓桿的空間。所以我不覺得撕裂更嚴重,反而覺得動能變得更強。」

小笠原欣幸在今年選後分析:「未來四年,臺灣的政治將呈現行政院由執政黨主導,但立法院由在野黨占多數的『死結』狀態。」而這幾天仍在國會動彈不得的總預算案,正呼應了這個論點。

「未來想要推動臺灣政治向前發展,執政黨和在野黨都必須妥協。這就像是三黨共同收到的『回家功課』,選民希望三黨在這樣的條件下『妥善經營』。」他寫道,「雖然這樣的平衡狀態可說是恰到好處,但同時也可能加深政黨對立,導致臺灣政治陷入癱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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