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酒駕我坐牢番外篇】兩個媽媽的眼淚

已逝的台大醫生曾御慈是瑞芳人，她讀北一女高二的那一年，陳敏香不忍女兒日日通車，在台北市幫她買了間小套房，樓中樓的麻雀小屋五臟俱全，還有個小廚房。每到週末，陳敏香就搭火車來到女兒住處，週日晚上做好12個便當，讓女兒整個禮拜上學都能吃到媽媽的味道。

曾御慈走後，除非媒體採訪、繳管理費，陳敏香極少一個人來到小套房。每次一來，她就會想起女兒，即使是週末，女兒總是在桌前讀書到半夜；有時她睡眼惺忪間拉開紙門，才發現女兒趴在桌上睡著了；有時候睡不著，還會看見女兒的身影在透光紙門前晃動。這是她和女兒之間的小祕密。

陳敏香體內像是有個自動開關，只要想起女兒，眼淚就瞬間落下。我問她，小套房地段好，不考慮出租或賣掉？她微微一笑：「捨不得啦！」接著又緩緩說，她曾經想過好好整理，「但一來就難收拾了，東西還沒整理，整個人就垮了。最難收拾的不是東西，是心情啊。」

日夜思念著被酒駕者撞傷致死的女兒，陳敏香總形容自己是被關在心牢裡，另個心碎的母親林毓英亦如是。6年來日日守著被酒駕肇事者撞成植物人的兒子詹庭豪，林毓英總是形容，她們母子倆像服無期徒刑，人生從此墜落，即使太陽出來了，也不覺得是晴天。

採訪豪媽林毓英那天，林毓英像是堆了一肚子話想對人說，一股腦說出來後又覺得歉疚，不斷抱歉說自己話太多。訪談時，她總習慣以「妳懂我的意思嗎？」做結論，起先我有點困惑，後來終於有些理解，她日日夜夜守著不能言語的兒子，這或許也是她經常問兒子的一句話。

原該是享清福的年紀了，林毓英卻像是回到初生兒子時，每日為他換衣洗澡刷牙餵奶，總是聽她喊著：「小豪，吃藥藥囉！」「來運動好不好？」「小豪，你有沒有開心？有比1，沒有比2～」見我們一行人來訪，林毓英也忍不住要問孩子，「小豪，你看有幾個人來？」見兒子緩緩比出4，她興奮直誇：「你好棒你好棒！」

面對我們，林毓英總是堅毅，即使使勁力氣抱小豪下床，弄得自己滿身大汗，仍眼神堅定。採訪那天，距離母親節僅剩一週，我們問林毓英，想對「林毓英」說些什麼嗎？她突然淚如雨下，幾近哭喊地說：「不要難過，走下去吧！為了妳的兒子，走下去吧！」

或許是感受到媽媽的悲傷，詹庭豪用力的磨牙，發出明顯的磨牙聲。林毓英再轉向兒子：「走下去好不好？要吼？要走下去吼？要加油，好不好？我們會好起來的，好不好？！有沒有愛媽媽？有，你說有……有愛媽媽吼？我們很棒喔……」

那情緒如此崩烈，旁觀的我們都哭了，正在自責自己太過殘忍，林毓英卻上前擁抱了我，激動地說了聲謝謝，「謝謝你們體諒，我知道有人在陪我哭，我就好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