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斯克不再滿足「只」當執行長時，全球生意就開始受影響了
伊隆‧馬斯克（Elon Musk）因為成為美國政府官員體制的一部分，而引發廣泛爭議。從他的私人企業如何悄悄吸引中國匿名投資者，到歐洲領導者對其衛星通訊合作案的正反評價，再到他與美國前總統川普政府之間的政策及人事衝突，都使他在國際舞台上顯得更加複雜。這種從科技業的新創領袖、轉變成美國政治乃至於影響全球政治的中心人物，為他的公司帶來各種或好或壞的影響──但也為他帶來了許多爭議。
好像不引發任何爭議，馬斯克就不是馬斯克了。
歐洲政治與 Starlink 交易
很明顯地，他的政治立場在歐洲，就成為他的「生意」不太受到歐盟成員歡迎的原因了：馬斯克曾與多個歐洲國家洽談政府層級的加密通訊合作，但由於他近年來涉足地緣政治議題，導致一些歐洲領袖對他的產品產生疑慮。
金融時報就曾指出：義大利政府原本有意與 Starlink 簽訂五年合約，金額預計達 15 億美元，希望用於外交與軍事派駐人員的安全通訊。但該計畫卻因美歐緊張局勢以及國內政治爭議而岌岌可危。美國總統川普先前中斷對烏克蘭的軍事援助並動搖北約地位，馬斯克也多次放話稱美國應退出北約，進一步激化了義大利對此交易的疑慮。
馬塔雷拉總統先前曾訓斥馬斯克干涉義國內政，現在則被部分親馬斯克的右翼人士指控阻撓協議，而總統方面尚未就此表態。雖然義大利總理梅洛尼（Giorgia Meloni）認為馬斯克的衛星通訊可以滿足安全需求，且強調「沒有更符合需求的公共方案」；另一方面，義大利國內右翼以及部分左翼政治人物都強力反對，有人質疑與馬斯克合作會使義大利在美歐關係緊張之際顯得立場搖擺，也有人擔心過度依賴美國技術而喪失資訊自主。
與此同時，梅洛尼政府雖曾肯定與馬斯克往來的必要性，但面對國內不斷增溫的批評，已開始與歐洲衛星商 Eutelsat 等業者洽談替代方案；極右翼的聯盟黨則主張「美國系統更符合義大利國家利益」，又認為「在現今敏感的國際局勢下，不應該因意識形態拒絕美國」──左翼反對黨試圖立法僅能向歐盟廠商採購通訊服務也在國會表決中失利。
▲ Starlink 的發射數量成長驚人。（Source：OOKLA）
除了義大利，波蘭同樣對馬斯克「可否成為可靠的衛星網路供應商」產生動搖。Politico 指出：波蘭每年投入約 5,000 萬美元，協助烏克蘭取得 Starlink 終端機，以支援烏克蘭軍方抵禦俄羅斯入侵。馬斯克卻多次在社群媒體上暗示，他也許會「關閉」或「撤回」對烏克蘭的 Starlink 支援，讓波蘭外交部長席可斯基感到不安。
席可斯基的社群媒體發文稱，如果 SpaceX 成為「不可靠的供應商」，波蘭只能將年度 5,000 萬美元的預算改投向其他衛星服務供應商──此番言論引起馬斯克的強烈不滿而反嗆對方是「渺小之人」；馬斯克表態讓歐盟委員會開始研議是否協助烏克蘭尋找其他衛星通訊替代方案。尤其是在歐洲與美國關係如此不穩定之時，倚靠美國的服務對歐洲來說有更大的政治風險。
進軍印度的外交與商業挑戰
早在馬斯克成為美國政府官員之前，他就曾嘗試把 Starlink 帶入印度，但礙於當地法規與關稅，一直無法順利擴張。衛報在一篇評論中寫道，儘管馬斯克既有的商業帝國已遍布全球，他在印度卻始終難以大舉拓展，包括特斯拉落地生產、Starlink 的衛星網路正式營運，都遭遇極高的法規門檻與關稅壁壘。
不過，在馬斯克與川普政府之間走得更近後，情勢出現微妙轉變：印度總理莫迪在訪美期間曾與馬斯克私下會晤，據印度官方說法，雙方討論了未來在航太、AI 與可持續發展等領域的合作。川普更直接表態：「我想他（馬斯克）就想在印度做生意。」
英國衛報進一步援引德勤預估，印度的衛星網路市場至 2030 年可望達 19 億美元，若 Starlink 能夠率先導入將取得先發優勢。印度政府官員喬提拉迪蒂亞則表示，Starlink 只要取得當地網路安全審核和相應執照，就能正式營業。然而，印度是已知會以網路封鎖或審查做為政府控制手段的國家，例如在敏感地區曼尼普爾邦就是，但據稱已有武裝勢力疑似透過 Starlink 繞過政府網路封鎖──假設此消息為真，也可能影響馬斯克進軍印度的機會。
若馬斯克能把美國政府高層的人脈以及政治資源帶入談判桌，或可加速取得印度政府許可、進而獲得比過去更順利的進展。但馬斯克與中國之間的緊密關係，以及他與川普政府的某些強硬作風，恐怕也會引起印度對國家安全的疑慮。衛報分析認為：印度市場相對複雜，馬斯克即便在電動車或衛星網路領域擁有先進技術，也不見得能輕易打敗當地已經成長茁壯的國內車廠與電信商。
美國內部對馬斯克主導權的兩極回應
在還未進入美國政府內部時，馬斯克對美國政府的「監管」抱持高度反感，他曾經批評美國 NHTSA（國家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多次調查特斯拉自動駕駛功能，並因此大量「召回」車輛多次。而紐約時報的報導指出，馬斯克於 2025 年進入官方體制後，便試圖運用更直接的手段讓這些調查暫停或終結──假設加上馬斯克對聯邦政府雇員擁有裁決權，恐怕形成守門人被強行「放行」的局面。
相比於跟媒體解釋，馬斯克通常會聰明地說服大眾，許多監管都是政治施壓的結果，特斯拉之所以會被針對，也是因為特定黨派或既得利益者不願看到改革──這部分的可能性即便不是零，但在馬斯克握有美國政府的強大權力後，即便是正常的監管行動無結果，可能也無法讓人相像──一個握有美國幾家重要科技公司的人，卻享有不會被監管的政治影響力，這等同於沒有明確的監督機制得以制衡他。
但他也並非一帆風順──表面上馬斯克獲得了更大的政治影響力，能夠參與決策、並對美國政府政策產生實質影響。然而，這也帶來相對的壓力，包括來自美國國會以及行政部門的質疑和監督──紐約時報指出，馬斯克與川普總統內閣多次發生衝突，其中一場在白宮「內閣會議室」的激烈爭執尤其引人注目，衝突起因於馬斯克批評美國國務卿盧比歐（Marco Rubio）、指責他在裁減國務院人員方面「毫無作為」，也導致雙方就此爭議針鋒相對，顯示馬斯克在華府體制中並非如外界想像得順風順水。
另一方面，美國運輸部長杜菲（Sean Duffy）曾向馬斯克抱怨，其團隊意圖大量解雇空中交通管制員，認為那會嚴重影響飛航安全；馬斯克則反駁這是謠言，雙方在會議中爭吵不休，最終由川普總統出面調停。然而，川普並沒有要停止馬斯克的主張，而是強調「要用手術刀，而非大刀闊斧」的方式繼續裁減政府部門的成本。從結果來看，馬斯克雖然與官方機構產生龐大摩擦，但也在逐步改變美國行政體制的運作方式。
▲ SpaceX 發射成本驚人地低。（Source：Statista）
然而，即便內部的爭端能透過川普調停（用調停說川普感覺怪怪的），也無法避免媒體持續深挖馬斯克的爭議：例如金融時報就於近日揭露，部分中國富有投資人正以「特殊目的公司（special-purpose vehicle）」的方式，匿名投入馬斯克旗下幾家未上市的私人企業：例如 xAI、Neuralink，以及他同時主導的 SpaceX。所謂「特殊目的公司」的好處是投資人身分能被隱藏，並避免美國政府以「中資滲透」為由進行額外監管。中國投資者之所以願意以此方式進行投資，和中國國內經濟疲軟、富裕階層希望海外配置資金有很大關係。
例如一些像 Homaer Financial 的中國資產管理業者，就曾在研討會上宣稱：其客戶在2018年投資SpaceX，6 年後獲得高達 530% 的回報，這也是越來越多中國富豪渴望投入馬斯克資產的原因──當然，以馬斯克的政治立場來說，投資他也比較「安全」。
然而，在美國政府內部具影響力的人，卻與中國保有如此多聯繫，這是否衝擊美國利益？批評者認為馬斯克在商業與政治之間遊走，如果他的私人企業因中資而獲利，那麼美國政策會否因這些中資利益而出現衝突？亦或馬斯克會不會因為顧及在中國的工廠或投資壓力，而改變一些美國國家利益相關的決定？
舉例來說，SpaceX 涉及美國軍方的太空發射與衛星合作計畫，美方在國家安全層面比以往更嚴格審查任何企圖投資的外資，尤其來自中國。但在現今複雜的金融操作下，馬斯克雖然被視為對北京相對友好，但 SpaceX 依舊可透過 SPV 間接獲取大筆資金。這對美國來說，是否能視為單純的商業行為？
馬斯克的中國角色也引發憂慮
金融時報曾於年初的報導指出，北京政府曾考慮將馬斯克視為 TikTok 美國業務出售的中間人，打算透過馬斯克與川普的良好關係，試圖避免 TikTok 在美國遭遇全面禁用。馬斯克本身也公開反對美國政府對 TikTok 的禁令，強調此舉違背言論自由原則。北京如此安排，也顯示馬斯克在國際政經界的特殊角色與影響力，而他與中國政商界的長期友好關係，也讓他能在複雜的國際交易中扮演關鍵仲介。
彭博曾揭露中國官方近年相當欣賞馬斯克與中國市場的互動，如特斯拉上海超級工廠、相關的中國供應鏈布局等都是實證。若馬斯克可在美方施加壓力的同時扮演「中間人」，提供可行的談判方案，就有機會讓 TikTok 在美國社群市場繼續生存。
過往筆者曾寫過，馬斯克有陣子對中國微信這類、可以付費、通訊、搜尋新聞的「超級應用」抱持高度興趣──馬斯克就曾直言想把自己收購的社群平台 X（前身為 Twitter）打造成類似微信的「綜合應用生態」，讓用戶在單一介面就能通訊、金流交易、社交、消費等。由於微信是中國政府監控人民的重要手段，這也成為紐約時報專欄攻擊他的重點：認為馬斯克對中國的監控模式並無太多批評、甚至在疫情期間與中國高層互動頻繁，取得政府許可在上海快速成立工廠，一定程度展現了馬斯克願意配合北京政策的態度。
▲ 馬斯克從未掩飾欣賞中國。（Source：Elon Musk）
而這樣的「生意人」態度，也成為他進軍美國政府後的隱憂，事實上包括歐盟、印度，都有可能因為他與中國過深的牽扯而讓人質疑──SpaceX 自 2002 年成立以來，已向世界各地投資人籌資超過 100 億美元，其中包含相當大比例的美國政府訂單及合約。這些發射任務牽涉美軍與軍事同盟至深，也讓 SpaceX 同時背負美國國家安全防務的期待。
然而，馬斯克一再展現「親中」態度，也曾高調反對美國政府向烏克蘭持續軍援、呼籲美國應退出北約等主張，都引起美國部分政壇人士與歐盟國家的警惕──如果各國政府過度依賴馬斯克的企業提供軍事或關鍵基礎服務，一旦馬斯克片面改變策略，後果不堪設想。
馬斯克多種公司治理與產品策略，都顯示了他的確是一個會在獲取優勢後片面改變策略的人，這樣的憂慮並非空穴來風。即便有人肯定他對停滯官僚文化的衝擊、一方面也會有人質疑他是否會因個人商業利益影響國家政策和公共安全。當一個商人跨入政治、同時還擔任著重要職務時，或許這些憂慮也代表人們多害怕大企業涉入政治的影響。
（首圖來源：shutterstock）